在我的记忆中,读小学是最有趣的,因为小学阶段是我一生中最长的学习生涯,前后近四年。紧接着蚊割开始,小学学业便戛然而止。中学的校门虽曾迈进过几个月,但那时的校园已然不是读书的场所了。
所以,我印象最深的老师都是小学里的老师。我的第一位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是一位姓杨的女老师,个子不高,瘦瘦的,梳着两根辩子。杨老师的有些问题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我们背地里都管杨老师叫“杨瘪嘴”,因为她的左边腮帮子上有一个“坑”,像是疤,但又不像。同学间相传,说杨老师是在敲上课铃时,小铜钟里的铜坠子掉下来砸在了她的脸上。对此我笃信不疑,一直认为她当时一定很痛苦。这使得我总是隐隐地同情她,看来干哪一行都很危险。
那时我还不到六岁,自制力很差,杨老师上课我总是难以专心,因为她那个“坑”太醒目、太扎眼了,我上课时两眼总是会围着那个“坑”瞎转悠,猜想着她被砸伤时的一些细节:她的腮帮子当时是不是被砸穿了?如果砸穿的话,那得流多少血呀!肯定很疼吧?缝了多少针?铜铃这么大,这么重,要是砸在脑袋上……这些问题一直无从解答,又没法问人家,久而久之,就影响了我的学习成绩。
有一次默写,我把“乌鸦”写成了“鸟鸦”。虽说乌鸦鸟鸦都是鸟,但杨老师很生气,就把我叫到办公室去训话。那是一间四、五个老师合用的办公室,里面的一些陈设让我很好奇。杨老师嗡嗡地说个不停,但说些啥我一点也没听进去,只是左顾右盼地偷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东西,譬如地球仪、木角尺,还有一把特大号的鸡毛掸子,不知是干啥用的?
杨老师见我心不在焉的样子,立马生气了,一只手扳住我的脑袋说道:转过来,又顾夜了,侬总是顾夜,来忖嗖东西啦,跟侬说话呢!看着我!
没办法,我只好认真地朝她看过去,这一看更完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欣赏过她脸上那个坑。我立时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判断:这的确是一个疤,一个很深的疤,但这个疤不像是被铜铃砸穿形成的,更像是被剜掉一块肉后造成的,就像我屁股上的那个硕大的疤一样。
于是,我的眼睛好像有点湿润了,我真的很为她难过。当时的杨老师估计也就三十出头,年纪轻轻的就在脸上落这么大一个疤,多难看多可惜呀!这时我心里忽然冒出了一股很无私的英雄情怀:我俩换一下该多好,把我屁股上的疤换给她,把她脸上的疤换给我。我是男的,脸上长个疤无所谓。而屁股上有疤又不影响市容,谁会追着扒你的裤子看?!
侬又在忖嗖东西啦?又立勒顾夜嘞!杨老师的一声喝斥把我从半醒半梦的神游中惊醒。
再不听话我告侬爸爸去!这句话对我而言不啻于一颗原子弹,最管用。因为我父亲的管教方式唯有柴棒,有点欠文明。此时我感到很委屈,因为不是我不听话,实在是你的这个“坑”太让我纠结、关注了。
我读二年级时,杨老师就不教我们班了,后来,后来她好像也不在我们学校了,究竟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从此再未遇见。我就读过的那个小学校址现还在,但建筑是全新的了。偶尔路过校门,我总会想起这位我人生中的第一位老师,杨老师,今天是教师节,祝您节日快乐!
注:顾夜,是舟山方言,走神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