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1.
独龙江从腾冲高黎贡山劈谷而出，一路狂奔，流至独龙村便徐缓起来。从深山中走出来的马帮汉子们，实在太疲惫了，吃过晚饭，把身子往江边的草坡上一躺，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便沉沉入睡。
此时，月光如水，上游传来一阵悠长的歌声：
月亮出来亮汪汪
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歌声飘进索朗耳朵里，他猛然醒了。醒后，脑子里一直莹绕着这首歌的歌词和旋律。他有些好奇，是谁在月夜里唱着这么动听的歌曲？
他决定，去偷偷瞅瞅这位唱歌的姑娘。
他轻手轻脚起来，绕过身边扯鼾的伙计，沿着歌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没走多远，他便看见一位姑娘在江边边洗服边唱歌。他走到姑娘背后，轻声招呼道，“阿妹你……”
他“好”字还未出口，姑娘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尖叫起来，手中的衣服也掉到水里。他一个箭步冲进水中，一把抓起就要被水冲走的衣服，递到姑娘面前，满脸通红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吓着你了。”姑娘已回过神来，见索朗一脸囧态，急忙说，“没啥没啥，我倒要谢谢你帮我捞衣服。”
索朗这时才正面看姑娘。他不看不打紧，一看心中不由一阵狂跳：天啦！她咋长得这么美？脸庞像月亮上的嫦娥一样漂亮，双眸像独龙江的江水一样清澈。他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可此时却一反常态按捺不住自己。他本想夸夸姑娘的美，可一开口便脸红耳热语无伦次，“阿……妹，你长得……哦……你唱的是……啥歌，咋这么好听？”
阿恰见这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如此羞涩拘谨，像个小孩子般纯真可爱，马上对他产生了一种好感。她轻声说，“歌名叫啥我不知道。听我阿奶讲，这是一首流传了很多年的弥渡山歌。我唱得不好，阿哥你不要见笑。”
索朗赶紧说，“不敢笑不敢笑，你唱得很好听，真的，我就是被你的歌声吸引到这里来的。”
姑娘脸红了。
她岔开话题，“你是马帮队的伙计？”
索朗有些惊讶，“你咋看出来的？”
姑娘说，“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见惯了赶马帮的人。”
“你咋这么晚还到江边洗衣？”
“不晚呀，月亮刚出来不久。白天我有很多活做，这个时候才有空。”
“哦，够辛苦的。你多大了？”
“我十七了，叫阿恰，你呢？”
“我十九了，叫索朗英措。叫我索朗或阿措就行。”
阿恰一听，怔着了。
索朗以为她不相信，认真地说，“我真的叫索朗英措。”
“你是藏族人？”阿恰又问。
“对，我是藏族人。”索朗回到。
阿恰一下沉默了。她抓起衣服，使劲在水中搓着、搓着……
索朗不知她为啥突然一声不吭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阿恰妹妹，你咋了？我说错啥了吗？”
阿恰缓缓抬起了头。
他大吃一惊一一此时阿恰的脸上竟然挂着两串亮晶晶的眼泪。他赖时手足无措，不敢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阿恰用衣袖擦干泪痕，说，“阿措哥，我没啥，你也没说错啥。我只是很感叹，感叹世上咋会有这样凑巧的事。”
“啥事这么巧？”索朗一头雾水。
“索朗英措的事？”
“啥……？”索朗嘴巴一下成了〇字型。
见他一脸迷茫，阿恰解释道，“准确地说，是关于‘索朗英措’的事。你想不想听？”
索朗更加懵了。他急切地说，“当然想听！”
“好，到岸边坐下，我慢慢讲给你听。”
2.
“两年前，也是在一个亮汪汪的月夜，也是在这里，也是一个与你名字一样的藏族男人，与我见了最后一面后死去。”阿恰神情凝重地说。
索朗惊着了，“啊！世间上真会有这么巧的事？”
“所以，我也很吃惊。这样巧合的场景，勾起了我藏在心中不愿提起的一串串伤心事。”阿恰说到这里，脸色越发沉重。
她顿了顿，“这故事稍长，你慢慢听。沿独龙江而上，有个叫察瓦龙寨的藏人寨子。很多年以来，这个寨子的土司，经常带人来骚扰我们。他们不仅抢我们的财物，更喜欢抢我们独龙族年轻漂亮的女人。为了逃过被土司抢劫的恶运，族长让满了十三岁以上的妇女，脸上都涂抹五颜六色的树汁草汁，或将整张脸上用尖刺纹青。我的阿妈长得很漂亮，不愿划脸，只涂抹了植物的颜色。有天夜晚，阿妈洗掉脸上的涂料正准备睡觉，土司带人突袭了我们村庄，阿妈被抢走了。阿爸为了救阿妈，被土司逮着活埋了。阿妈性子烈，坚决不从土司，土司将阿妈吊打了两天两夜后，扔进了地牢。守地牢的是个藏族小伙子。他非常同情我阿爸和阿妈的遭遇。－天晚上，天很黑，他对阿妈说，‘阿姐，我是个奴隶，我父母也死在这个土司的手里。我仇恨这个恶人，今晚他带人外出了，我想救你出去。’阿妈说，‘阿弟，谢谢你的好意。可阿姐已不行了，你若想帮我，我倒有一事求你。我死后，请你将我夫妻二人的消息告诉我的家人，让她们断了对我们的念想，好好地活下去。’小伙子见状，流着泪将阿妈的托付应了下来，阿妈手一松，慢慢闭上了眼睛。”
阿恰看着索朗，“这个小伙子与你的名字一样，也叫索朗英措。”
“我猜到了，后来呢？”
“后来，小伙子找个机会到了我家里。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们。我一听，立即嚎啕大哭起来。阿奶没有哭，她只是抖个不停。过了一会她突然大叫一声，‘儿呀，媳妇呀！’吼完，两只眼珠子马上定起。我抱着阿奶使劲摇着哭着，‘阿奶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呀？’阿奶渐渐醒过来，她张开嘴想说啥，却说不出来。她伸出手想抓东西啥，却啥也抓不着。我恐惧极了，抓着小伙子的手焦急地问，‘叔、叔，我阿奶咋个了？’他说，‘你阿奶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急火攻心，成了哑吧和瞎子。不过，你别着急，叔一定会帮助你。但你得答应叔一件事，叔才能帮你。’我瞪大了眼睛问，‘啥事？’‘叔原想把你阿爸阿妈的事告诉你们后，就逃得远远地。没想到你们一老一少一下就成了这个样子。我实在不忍心丢下你们。所以，我想认你阿奶为亲阿妈，认你为亲女儿，今后由我挣钱来养活你们。你愿不愿意？’那时我只有七岁，根本没有能力解决眼下的一堆难题。听了他的话，我像溺水的人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说道，‘叔，我愿意。’从那天起，我就有了个新阿爸。”
索朗关切地问，“这个新阿爸对你们好不好？”
“他对我们很好。他是逃出来的奴隶，不敢公开呆在我们家里，只好跑到外面卖苦力，十天半月甚至更长一点，他才摸黑回来，把挣的钱交给阿奶。在他的帮助下阿奶治好了哑巴病。他对我也特别好，常常给我买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服。我稍大一点点，他就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必须白天晚上都涂上颜抖，尽量扮丑一些，不要像阿妈一样再被坏人抢走。”
“阿恰，我打断你一下，你今晚咋没涂脸呢？”
阿恰说，“今年初，听说日本人想占领腾冲城，很多有钱人都跑出了城，察瓦龙寨的土司也带着值钱的东西跑到了西藏。所以，我们独龙族没有纹面的女人才恢复了本来的面容。”
索朗道，“哦，是这样的，你继续讲。”
“新阿爸经常对我说，等他挣够了钱，就把我和阿奶接到山外，我满了十五六岁，就给我寻一好人家，把我嫁出去。为了多挣钱，他加入了马帮队。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也长成一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一想着就要走出山外了，我就高兴地要命。可是，这个时候，新阿爸他……他却死了。”
说到这里，阿恰哽咽不已。
“阿恰，别难过。你新阿爸是咋死的？”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月亮也像今天一样明亮，我端着盆走到江边正准备洗衣，突然听见有人轻轻叫我的名字，我一下就听出来这是新阿爸的声音。我朝着声音发出的方问找过去，一看，腿都吓软了。新阿爸趴在一个大石头后面，脸色苍白，大颗大颗的汗顺着脸帮子往下滴，他的胸前一大片血迹。我赶紧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哭着问，‘阿爸，你这是咋啦？’他说， ‘土匪在独龙江下游劫了我们，好几个伙计被打死。我用刀撂翻了一个土匪，跳上一匹马就跑。路上，我中了土匪的子弹，血流不止。我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但很想在临死之前再见见你们，便策马往这边跑。刚跑到这里，我却支持不住了，一头摔下马背。我的马向前一路狂奔，它吸引了追上来的土匪。我安全了，可我感到身上的血也快流干了。我正绝望时，你却突然出现在这里。’新阿爸刚说到这里，上游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一把抓着我的手，‘女儿，快，扶我到江边去，我想喝点水。’我俩跌跌撞撞走到江边。他没有喝水，却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几块银元塞到我手上，叮嘱道，‘女儿，你一定要照顾好你的阿奶。’说完，他猛地推开我，一头栽进江里。他的头只在波涛中冒了几下，便没了踪影。我像疯了一般，不断拍打着江水，嘶心裂肺地哭喊，‘阿爸、阿爸，你回来啊，你回来啊！’可是……我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阿恰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
索朗被深深震撼了，脖子上暴着一根根筷子粗的青筋。他一只手抓着阿恰的胳膊，一只手擦去阿恰脸上长淌的眼泪，神情坚定地说，“阿恰，别哭，两年前，你失去了一个索朗英措，两年后，你又认识了另一个索朗英措。这个索朗英措虽然做不了你的阿爸，但他愿做你的愣拉，保护你一辈子，阿恰，你愿做我的卜玛吗？”
阿恰没想到索朗安慰自己后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脸马上红了。她虽然与索朗是第一次认识，但他正直善良、真诚朴实，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此刻见他主动向自已表白感情，便没有半点犹豫，轻声说，“阿措哥，我愿意。”
索朗听后，抽出腰刀割下自己的一络头发，说，“阿恰，这个交给你，看见了它，就如看见了我。”
阿恰瞬间泪目。她抓过刀来，也割下自己的一络头发，放在索朗手里，“来，把我俩的头发揉在一起，一人－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
“好！”索明高兴极了。
他接过头发，指着月亮，动情地说，“阿恰，你像月亮一样纯洁美丽，这次到缅甸，我一定要买一个配的上你的羊脂玉珮送给你。”
阿恰连忙摆手，“羊脂玉珮太贵，我不要，我只要你这颗心。”
“不，贵的我买不起我可以买便宜的。但我必须买！阿恰，我也有个要求。”他停了停，看着有些困惑的阿恰，一脸认真地说，“我……也要你这颗心。”
阿恰“噗嗤”一声笑了。她温柔地说，“阿措哥，你好憨，我都愿意做你的卜玛了，这颗心当然属于你。”
索朗激动不已，一把将阿恰拥入怀中，棒着她的脸狂吻起来。阿恰像触了电，浑身一阵颤栗。
月似乎乎害羞了，赶紧躲进了云层里。
3.
索朗他们此次的目的地是缅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
他们从独龙村走到腾冲，再从腾冲走到边境城瑞丽，抵达曼德勒时已耗时一个多月。
到了曼德勒，索朗刚拿到马锅头分给他的赶脚钱，便急忙去找玉器店。
在一个有名的玉器店里，他一眼就看上了一枚光亮如月的羊脂玉珮。老板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热情介绍道，“小伙子，这枚玉珮外圆内方，白如羊奶，通透清澈，润泽细腻。若你想送给心上人，这款最合适。”索朗也觉得很满意，便立即掏钱将它买了下来。
马帮队在曼德勒休整三天后，装上货物返回国内。
他们刚到瑞丽，便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一一5月1日曼德勒已被日军占领并惨遭血洗。这让马帮队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好险！幸好从曼德勒出来的早！
坏消息接接踵而至。马帮总管大马锅头派人送来口信，日军正向腾冲方向集结，腾冲危急。马帮队不能到腾冲，暂时在瑞丽停留，没有接到他的命令，不准行动。
一晃，他们就在瑞丽的茶马驿站呆了七八天。
一天上午，索朗和好友强子正在街上闲逛，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喧哗。转身一看，一群年轻人扯着白底黑字的横幅走过来，口中高喊着“打倒日寇，保卫腾冲！”的口号，汇聚在繁华的十字路口。
索朗问旁边穿长衫戴眼镜的老人，“请问老先生，他们是谁？”
老先生说，“他们是从昆明来的大学生。”
索朗很好奇，“他们来这里干啥？”
老先生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一个齐耳短发，上穿淡蓝衣服，下穿深色裙子，脚穿搭带布鞋的女学生跳上由两个木箱临时搭起的台子，慷慨激昂地演讲起来：
“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5月10日，腾冲城沦陷了。日本鬼子占领腾冲后，不到三天，腾冲城就成了人间炼狱。他们屠老人，奸妇女，烧房子，甚至极其残忍地将老人绑在树上，用大锯锯成几节。鬼子的恶行，罄竹难书，人神共愤！我们同为云南子弟，该怎么办？！”
下面的学生们齐声高呼，“团结起来，保卫腾冲！”女学生极有感染力的演讲，学生们愤怒地呐喊声，瞬间点燃了听众们对日军仇恨的火焰，“团结起来，保卫腾冲”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响彻天空。索朗和强子的情绪也被带动起来，跟着大家举起右手，大声喊起口号。
女学生双手往下压了压，口号声停了下来。她握着拳头，铿锵有力地说，“对！团结起来，保卫腾冲！这就是我们该做的！兄弟姐妹们，为了解救正在饱受苦难的腾冲同胞，为了夺回被日寇占领的家园，到前线去吧，去做一个英勇无畏的战士，去做一位救死扶伤的天使，用我们的青春，用我们的热血，去赶走万恶的日本鬼子！”
女学生的每句话都深深打动着索朗。他感到自已的热血在汨汨沸腾。
老先生眼眶湿湿地摇晃着头，自言自语地说，“悲壮啊！正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战士中有七千个娃娃兵，小的只有十三岁。这些娃娃英勇无畏慷慨赴死的精神，定将在我华夏几千年的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索朗听后，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他脑中闪出一个念头：我也要到前线去！
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强子。没想到，强子说他也非常想去。索朗听后大喜。
他俩回到驿站，向马锅头说了他们的想法。马锅头拍着他俩的肩膀称赞道，“好，有血性！国家危亡之际，男儿该当如此。去吧，去多杀几个鬼子，去为惨死的同胞们报仇雪恨！”
二人一听，高兴地搂着马锅头又蹦又跳。
第二天，他们便告别了马锅头和伙计们。由于前线急需兵源，他们报名后立即被招收。训练五天后，马上编入了参战部队。
4.
索朗走后，阿恰每天都沉浸在与他相处的甜蜜回忆中。这些回忆让她变得容光焕发，干起活来也浑身是劲。
阿奶眼晴不好，看不见阿恰外在的变化，却能感觉到阿恰心里发生了变化。直觉告诉她，阿恰有相好了。这让阿奶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她这个一直拒绝媒婆提亲的孙女，终于脑瓜开窍了，晓得谈情说爱了；担忧的是，与孙女相好的男人，长得如何？品性咋样？
一天晚上，阿奶试探道，“阿恰，你已经十七了，像你这样大的女子早出嫁了，生的娃娃也可以到处乱跑了，你呢，一直单起，你就一点也不急？”
“不急。”
阿奶正色道，“你不急阿奶急。给你说一声，我今天已经同意了王媒婆的提亲。”
这下阿恰急了，忙说，“退了退了，赶紧退了！”
阿奶心中偷乐，却装着生气的样子问，“为啥退了？”
阿恰羞涩地说，“阿奶，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阿奶笑说，“哟，你可以啊，这么大的事情也敢瞒着阿奶了。说说，是咋回事？”
阿恰便将她与索朗的事从头到尾讲给了阿奶听。
阿奶听后放心了，“孙女，从你的摆谈中，听得出你很喜欢这小伙。阿奶相信你的眼光，你自己决定吧，阿奶不再多嘴。”
阿恰一听，高兴地抱着阿奶，在她脸上“啪地”亲了一口。
这天晚上，阿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索朗英俊的样子。
时间过去了两个月，阿恰兴奋起来，快了快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见着索朗了。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年过去了，阿恰还是没见到索朗。
阿恰憔悴了，瘦了，话少了。尽管她不知索朗在干啥，尽管无数个夜晚她都因思念而泪湿枕巾，尽管阿奶无数次劝过她死了这份心。可她始终相信，她的阿措哥决不是一个负心的人，他一定会来见自己。一定！
转眼到了1944年10月中旬，她的阿措哥终于来见他了。
那天，仍然是一个月明星朗的晚上，她独自来到独龙江洗衣。
两年半过去了，这里的一切景物依旧，只是自己曾经的心跳已成陌生。她看着清澈的江水，恍惚看见阿措哥正冲进水中帮她捞衣服。她望着圆圆的月亮，恍惚觉得阿措哥棒着她的脸在月光之下慌乱地吻自己。她正陶醉在久违的幸福之中……可是，阿措哥突然不见了。她猛然清醒了，原来刚才的一切甜蜜只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她的泪水瞬间像决了堤的洪水，奔涌而出，流淌不止。
她正黯然神伤时，忽听一个人在背后轻轻喊她。她转过身，觉得这人很陌生，便冷冷地问，“你是谁？”陌生人如释重负地说，“你真是阿恰呀，我叫强子，是索朗的朋友。” “你咋知道我在这里？” “我到了你家里，你阿奶告诉我你在江边洗衣。”阿恰脸色缓了下来，急切地问，“索朗呢？他在哪里？”
强子将一个小包打开，指着里面的东西，脸色沉重地说，“在这里。”
阿恰一看，小包里有－撮粘乎乎的头发，一枚被血染红了的羊脂玉珮。
她立即明白了，那撮头发是她和阿措的。那枚羊脂玉珮，是阿措在缅甸给她买的。一股暖流霎时贯通她全身。随即，暖流退去，一股寒彻入骨的感觉猛地向她袭来。
她颤抖着，结结巴巴地问，“强子，你给我……说说，索朗……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强子说，“两年前，我们马队被困瑞丽回不了腾冲，我和索朗便参了军。索朗打仗十分勇敢，两年时间，便从战士升为连长。今年5月11日，我部强渡怒江，与日军争夺腾冲城。9月14日攻克腾冲，结束了127天惨烈的腾冲保卫战。可惜，索朗没有等到这一天。
胜利的头一天，他在阵地上指挥战斗。我离他不远，见他突然被日军飞机上投下的炸弹碎片击中了。我急忙爬过去，抱着浑身是血的他。他睁开眼见是我，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兄弟，拜托你，我光荣后，你一定带我去见见阿恰。她家住在独龙村。’他指了指胸口，便安祥地闭上了眼睛。我从他内衣里掏出来的，就是这个被鲜血浸透了的小包。”
强子讲叙时，阿恰的泪水一直没断过。强子讲完了，她的眼泪也流干了，人也呆讷了。片刻，她似乎清醒了，抓过小包，紧紧捂在自己的胸前，喃喃自语，“阿措哥，你回来了，阿恰妹妹见到你了，她正紧紧抱着你，闻到了你身上熟悉的汗味。阿措哥，你不是说这撮头发中有你有我吗？你不是我们永远不分离吗？对不对？强子说你已经死了，光什么荣了，我不信！因为你说过要一辈子保护我，对不对？你不会死的，你的阿恰会等着你，一直等着你。”
强子见阿恰悲伤太过神经近乎崩溃，赶紧拍打着她的肩背，劝慰道，“阿恰，你别伤心，你说的对，你的阿措哥没有死，他和千千万万在腾冲保卫战中牺牲的英雄一样，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两个月后，精神遭受沉重打击一病不起的阿恰，从床上起来了。她已瘦成了一根竹竿，仿佛风一吹就会立马倒下。可是，她的眼里却多了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坚定。
阿奶日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摸着阿恰的手，疼爱地说，“孙女，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好好养身子，养好身子，阿奶再托人给你找户好人家。”
“阿奶，您今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我会守着阿措哥，守他一辈子。”阿恰说这句话时神情特别严肃，态度十分坚定。
阿奶知道阿恰的性格，她决定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便叹口气，喃喃自语道，“唉，我家又添了一个烈女。”
尾声.
至此，月圆之时，独龙江边总会传来一阵凄切深情的歌声：
月亮出来亮汪汪
亮汪汪
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文中图片为网图，侵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