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的冬天很血性,没有丝毫的暧昧,一来了就是一场凶扎扎的大雪,风干冽刺骨,卷着雪粒子,恶狠狠地扫过来,在大地上方形成一层流动的厚厚的雪障,吓得人也只能躲在暖炕上,没有丝毫的生气。慢慢的,风息了,天空抽出一道道的白,雪也下得慢条丝理,像待出嫁的新娘,托着洁白的婚纱,满世界的飞舞。窗台上的雪越积越厚,窗框也挂着雪嘟噜,只在玻璃上留出巴掌大的地儿,我和姐姐就透过这巴掌大的地儿,用小手托住两个小小的脑袋,看窗外的世界。
“我看到了,姐,雪是圆的,像棉花糖”
我伸着小手指头,骄傲地喊。
“才不是,老师都说过了,雪是六角形的,小馋虫,就知道吃”
姐姐歪过头,用小眼珠向我一瞥。
“老师骗人的,老师又没跟你拉勾,拉勾说话才算话”
我嘟囔起小嘴,对姐姐的不屑很不服气。
“不信你拿来看一看”
姐姐也牛起小脾气。
我于是皱着眉横着脸气颠颠地下炕、穿鞋,鼓起极大的勇气把小手探出门外,用小手捏来一小撮雪,再兴高采烈地急急地跑回屋,摊来手指让姐姐看。可还没等我和姐姐看清楚,那一小团雪就已在我的粉嘟嘟的指尖上消融了。银色的世界给了我最初的知识启蒙。
雪终于停了,太阳也露出了清亮的脸,映得大地反出一片银灿灿的白,我和姐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穿起新年的小花袄和绣着花纹的布棉,疯也似地出了屋,还没出大门口就被妈妈急急地撵回来,原来是忘记了带帽子和手套。母亲把帽带系得好紧哟,我就用哎哟哎哟地撒娇引来母亲一阵阵的笑,再央求母亲把手套的带子松长一些,好让我的手臂可以自由的伸展。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和姐姐就像两个刚出圈的小花鹿撒欢似地跑出门,投入到大雪的银色的世界里。
雪中的乐趣真多呀,光是那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就足以让我们高兴一阵。我特意把步子放慢,把脚一点一点地挨过去,用耳朵去倾听鞋不同部位踩在雪上的声响。再回头看来时的路,把姐姐也喊转头,“姐,你看!”两串小小的足迹在雪地上歪歪斜斜地显出来了,像在雪地上洒下一小串美妙的音符。我的脚印很小,姐的稍大,都那么倔强而骄傲地印在那儿,一丝丝的雪在印窝里打着旋,让我和姐姐感到无比的自豪。仔细一看,还发现有别的收获。从不远的小土包开始,一串很漂亮的足迹一直向远方延伸去了,像一个大大的问号打在我小小的心上。“是兔子,大伯说过的,一扎到雪堆里就不出来”姐捂了捂小手,蛮有把握地说。这一下子勾起了我对兔子的所以的美好印象,“是那种吃萝卜的,大耳朵红眼睛的兔子吗,要逮到一只该多好呀。”于是我和姐就沿着兔迹的方向,一点一点的踩过去,可一直到河边也没有发现兔子的影子。但大自然并没有辜负我和姐姐的热望。一层层的画卷在辽阔的大地上次第展开,让我和姐姐过足了眼瘾。大树穿上一层厚厚的袄,枝上的雪松时不时的落下来,在地下开出一朵朵美丽的花。不时一支鸟箭一样地飞上天,在太阳隐隐的雪晕里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大地在厚厚的棉被里睡得更甜了,一向粗犷的线条也显得圆润而丰满。最可爱的是溪里的泉,只在一处冰薄的地方倔强的拱上来,踩着水,翻着花,把周围的一小块冰雪都润开,最里面的一层冰极薄,极透明,造型也多样,极力地显示着大自然的灵气与造化。而就在它的周围,雪由湿渐干,画出一个不规则的圆。我极力想点着脚再往里走些,姐姐却很小心,一直“顽固”地拉住我。最后我和姐姐达成妥协——我们一块团一块雪团扔过去。嫌手帕碍手,我干脆把小手拿出来,美美的团上一个大雪团,当姐姐把雪团不偏不差地扔进泉眼,看着雪团在泉眼里润湿、翻滚,再一点一点的消逝,我和姐姐都高兴的不得了。手真冻呀,有一种灼热的钻心的痛,我一句疼也不说,伸出小红巴掌向姐姐证明自己的勇敢。姐姐蹲下来,让我把小手放进她的脖颈里。我连忙抽回手,急急地放进自己的小手帕……
已经快摸黑了,我和姐姐才蹦跳着赶回家,屋里很热闹,一家人都在那儿围炉而坐。炭烧得很红,映得人脸上都上一层暖暖的光。妈妈把我的小手抢过来,一个劲的捂。我一边抽着鼻涕,听着妈妈心疼的数落,一边在眼前放着电影,一片一片的白色汹涌地涌过来,我就睡在这银色的雪国里……
童年,一嗖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