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

01

张晨在迷迷糊糊中关掉了床头的闹钟，钻回被窝抱紧枕头想继续睡。

他忘了今天是入职的第一天。

再起床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急急忙忙打理一下，换上西装，头发都来不及梳，拎着公文包就往门外跑。

走去地铁站，会路过一个广场。天气很好，阳光也很晒，广场上都是闲来无事的大叔大妈，带着小孩子玩耍。

张晨停下脚步，才想起来家里的灯没关。

他有预感今天会很不顺。

02

果不其然。

上班第一天就迟到，组长把他骂了个臭头，还问他「是来入职的还是来离职的」。张晨只好不停的说对不起，冷汗狂流。

张晨其实不是一个会迟到的人，从小学到大学，除了生病之外，都会准时到达课堂。但最近他总是很困，睡不醒。

办好入职手续，组长领张晨到自己的位子上。位子不大，就是一般办公室带着隔板的那种。他很喜欢这位子，因为有隔板就有安全感。

「大家听好了，」组长敲了一下隔板，清清嗓子，「这位是我们的新同事张晨。」

其他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站了起来，看看这位迟到的新人究竟是谁。

张晨生硬地问了个好，悻悻地坐到位子上。

看来印象是不太好了。不过他也不是很在乎。

03

虽然第一天上班就迟到，但没多久张晨的工作能力得到了认可。

开会马上要用的资料丢了，可以立马做出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资料。

公司的项目失败了，他可以从表面上的失败挖到真正的原因。

组长生病了，他可以把组长的工作一起做掉。

只是，他和同事的关系一直都不温不火。能力出众，却不抢眼，甚至有些冷漠。

本来晚上有员工聚餐，组长通知的时候，张晨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说自己家里有事。

下班时间到了，关掉公司的电脑，慢吞吞整理完公文包，和同事们打声招呼，离开了公司。

他走到街上，深吸一口气，拦了一辆出租车。

到家以后，换了套衣服煮包泡面，然后打开美剧，慢悠悠的看了起来。

04

「我还想继续和你在一起，之前我们争吵、发生的事都别再去追究了，好么？」

凌晨三点半的短信把张晨吵醒了，他眯着眼看到这句话，起身揉了揉眼睛，瞪大了再看一次。

拿着手机的手垂了下来。他望向天花板，面无表情，但眼里却微微地有动静。

过了很久，他把手机拿起来，屏幕被手指敲得响个不停，打了一大段，又删掉，又打了一大段，再删掉。

最后就只写了四个字，「别联系了。」

他反复仔细地看这几个字。又过了很久，才按了发送键。

然后把手机开了勿扰模式，丢到了一边，用力地躺下。张晨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夜晚里不再发光的月亮。

05

在公司待了半年，张晨得到了他应有的加薪机会，组长通知他的时候，原本以为能难得看到他开心的笑一次。

不过他还是一样没什么表情，「啊，谢谢。」

组长摆了摆手：「你啊，真不知道是木讷还是阴沉，去忙吧！」

张晨尴尬地笑了一下，就回自己位子了。

他在位子上一动也不动。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打开手边文件夹，仔细地读起来。

晚上回家之后，他拨通了发小的电话。他其实不是很想打这个电话，只是真的需要找个人说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明明没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感觉自己非常的脆弱，心里闷得像是吃下了一团乌黑的头发，卡在喉咙里面。

电话没有人接。

张晨呆呆地看了会手机，接着点开前阵子前女友给自己的短信，打上了一段话，又删掉，最后把她给拉到黑名单里了。

06

张晨开会的时候接到一通电话，说他父亲去世了。

他手抖着挂掉电话。竟然还是把会给开完了，然后和组长请假，说了这件事。

组长关切的表情让他很受不了。

「你快回家！有什么事和我说，先休息几天。」

张晨说了声谢谢，表示自己会尽快回到工作岗位上，就收拾东西离开公司了。

高铁回家三个小时，张晨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想起小时候，爸爸带着自己去游乐场，看着他玩到吐；想起初中的时候，妈妈摔门离开家里，爸爸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神情；想起自己在大学闯了祸，爸爸专程到学校里来对着校长和辅导员赔礼道歉，那卑微的背影。

他想好好地哭出来，但转头看到窗户的倒影，只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爸爸的遗像放在了棺材上，他拿走了。

棺材推入了焚化炉。

家里没有什么亲戚，母亲也没有到场。张晨不需要应对亲戚们的寒暄，或者可怜但虚假的哭泣。他的内心除了父亲离世的悲伤，还有一点侥幸。

07

过了一个礼拜，张晨回到了公司。

他瘦了太多，组长看到都吓到了。而且最近的工作一点都不在状态，搞砸了很多项目。组长想着要帮他一把，不然升职的大好前途都要没了。

只是张晨变得比以往更沉默，同事们都快无法跟他交流了。

他其实知道的，自己变得太奇怪了。比原本还要奇怪太多了。

他也想着要振作，但是不知怎么就是没办法打起精神。

甚至越努力，就越无力。

最后，张晨只好自己递出了辞职。

整理完东西，抱着个箱子离开了办公室。在电梯门口前，组长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是状态恢复了，想回来随时和我说。」

张晨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进了电梯。

组长看着他走，觉得他走得毫无情绪，跟他入职的时候一样。

张晨抱着箱子在地铁上，滑手机的时候看到一篇叫做《抑郁症的十大症状》的文章，随手就点开来看了看，十条中了八条。

他皱起了眉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08

离职已经要半年了。

张晨睁开眼，揉了揉眼睛。下床的时候踢倒了酒瓶，哐啷哐啷的声响撕裂了房间的安静。他从桌上的包装袋里拿了一片软掉的薯片，放进嘴里。

拉开窗帘，阳光洒满房间，张晨眯了眯眼。

刷牙的时候看到镜子中的一脸倦容，动作停了下来。他把手撑在在洗手台的边缘上，头低了下来，然后哭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想到这里，就哭得更厉害了。

出门前换了一身运动服，把钥匙放在口袋里，拍了拍自己的脸。

今天的阳光太好了，广场上的人在张晨眼里看起来都在发着光。

他绕着广场慢慢走，然后跑了起来。

09

「喂？你怎么都关机啊！上次没接到你电话，现在打来想问问你怎么了。」

「嗯，工作辞职了。」

「啊？为啥？」

「我也不知道。」

「……你没事吧你？」

「也没什么事，可能就是累了。休息了大半年，现在准备找新工作了。」

「行吧，我这里刚好缺个人，你要不要来？」

「没事，我已经约了好几家了。」

「那行吧，保持联系啊！」

「嗯，拜拜。」

10

张晨在迷迷糊糊中关掉了床头的闹钟，钻回被窝抱紧枕头想继续睡。

他忘了今天是入职的第一天。

陈殿

01

陈殿在网上搜了一下莎士比亚的诗，选了两句看起来比较冷门的，发在了朋友圈里。十分钟后，把手机拿起来看，只有十多个赞。

他喜欢听民谣，那些姑娘、小镇、烟酒、爱情的歌词特别的吸引他。他总是以文艺青年自居，会写点东西，拍一些风景照套上冷淡的滤镜，然后发朋友圈。

他交的朋友当然也是这种风格的人，常常在一起吟诗互吹，把自己都不知道

在写什么鬼的东西叫做现代诗，还专门开了个群，互相交流。

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我们都是有理想的人！」

可是这理想到底是什么，陈殿自己也讲不出来。

02

「我好像得了抑郁症。」

陈殿发了封简讯给女朋友，然后点开一首宋冬野的歌来听。过了半小时，陈殿又发了一封简讯，「你在干嘛，怎么都不回我？」

这个女朋友是在音乐节上认识的。那天下雨，陈殿刚好带了伞，帮女生撑了一整天。后来两个人互留了微信，刚好又都在同城。聊了没几天，女生就被陈殿表现出来的「文人气质」给深深吸引。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没多久，两个人就开始吵架。

女生觉得，陈殿有太多的异性朋友，还喜欢在大半夜的时候和她们聊天。陈殿说这都只是普通朋友，聊个天没什么。

陈殿也觉得她不懂自己的浪漫，因为女生常常笑他写的东西很矫情。很奇怪，女生当初会喜欢上他，不就是因为她口中所谓的「矫情」吗？

所以不到半年，这段感情不欢而散。

03

分手那天，陈殿找了很多人诉苦。朋友不断安慰他，没口德一些的，甚至骂那个前女友「臭婊子」。

陈殿说自己还是很难过，朋友说要不然今晚就放纵一下，去KTV喝酒唱歌，搞个通宵。

包厢的灯光很暗，挤了大概十个人，陈殿一边喝酒一边哭，他旁边坐着一个在群里喜欢他很久的女生。

陈殿把头靠在她身上，常常不小心蹭到她的胸。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付出的难道不够多吗？」

陈殿越哭越凄惨，整个包厢的人都沉默了，不知道是心疼还是尴尬。

散场之后陈殿和坐他旁边的女生，在附近找了间连锁酒店过夜。

隔天醒来，陈殿看着还没睡醒的女生，笑了一下。然后静悄悄的把衣服穿上，离开了。

女生后来收到陈殿的信息。

「昨天晚上真喝多了…我本不想这样的，以后还能是朋友么？」

04

陈殿常常跟人说，自己得了抑郁症，自己情绪很不好，很低落。最近这种迹象更是明显，而且还一直转发和抑郁症有关的文章到朋友圈。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病，因为他真的常常心情很差。

身边的朋友常常劝他去看医生，但是陈殿又说他不想，说不想被药物控制。

也有觉得他只是在瞎扯，他不就是玻璃心嘛。

这么说的人，都被陈殿拉黑了。

05

公司新来了个漂亮的女同事，坐到了陈殿位子旁边。

那之后，陈殿的朋友圈开始充斥着自己写的情诗。其他同事看得出来这是陈殿在用自己擅长的方式，暗搓搓的在表白呢。

所以同事们也常常在公司里开两个人的玩笑。女同事并不领情，但陈殿瞎了眼，居然看不出来。

后来员工聚餐的时候，陈殿喝了酒，撞着胆子假装开玩笑问她，「你有男朋友了吗？没有的话考虑一下我呗？」

女同事一脸冷漠，「男朋友没有呀，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其他同事们听到这句话，都「哇~」的叫嚷，有喊好的，也有发出嘘声的。

陈殿觉得很丢面子，赶紧说，「干嘛这么认真啊，开个玩笑而已！」

同事们的嘘声更大了，陈殿干笑了几声，灌下了一大杯红酒。

06

过年前公司开始裁员，陈垫是第一批被裁掉的员工之一。

他怒不可竭，在朋友圈上发了很多骂老板骂公司的话，还发了张在公司门口竖起中指的照片。

陈殿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身上没有什么积蓄，连房租都付不出来了。只好在把愤怒发泄一通之后，灰溜溜的回老家了。

回家之后，爸妈对他很好，不停安慰他，还让他先住在家里，以后的事情慢慢在考虑。

陈殿对爸妈说，「我好像有抑郁症……」

「说什么傻话，你就是心情不好而已，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

「我真的觉得自己有病。不然怎么我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就陈殿这么一个儿子，听到儿子这么说也是没法了，让他赶紧去看医生。

陈殿也觉得自己该去看个医生了。

07

过没几天陈殿自己去医院挂号。拍了张挂号单的照片发朋友圈。「真的不是很喜欢医院，但是没办法了。」

过没几分钟，朋友圈就刷刷刷的发来问候。

「你没事吧？」

「加油啊，要人陪就和我说！」

「看了医生就会好点的，放轻松。」

陈殿耐心的一一回复评论，然后满意的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但是医生说他没什么问题，不是抑郁症，只是工作和生活压力太大了，好好休息就可以了。陈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是和我爸妈说的一样了么？

他反复的向医生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没问题，是不是真的没有抑郁症。医生皱了下眉头，随便开了点药给陈殿。

陈殿看到医生给他开了药，这才放心下来，领药之后又拍了张药袋子的照片发朋友圈。

「希望自己能很快好起来。」

过没多久，就收到了三十多个赞。

08

自从看完医生以后，陈殿就一直待在家里，也没想过要找工作，还经常向父母要钱出去玩。一旦爸妈说他几句，他就开始发脾气，说自己心情很差，说要去自杀。

陈殿平常在家除了吃饭的时候也只窝在房间里，看剧、打游戏，看不出来他是真的有哪里有病，充其量就是一个死宅。

过了几个月，爸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终于觉得自己的儿子其实根本没什么病。于是就开始逼着他去找工作，狠下心来也不给他钱了。

陈殿没有办法，这次说要自杀也不起作用了，只好开始投简历面试。

结果又过了一个月，还真的给面试过了。

他看着手机上公司人事发来的入职通知，不知道在想什么。

09

陈殿在网上找了一句史铁生的话。

「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史铁生」

「明天要去新公司上班，希望一切都好。」

朋友圈又刷刷刷的好多人点赞评论，给他加油。

结果隔天起得太晚，入职第一天就迟到了。

两人

「迟到的是我们新来的同事，张晨和陈殿。」

两个人站在一起。

陈殿看了眼张晨。

张晨也看了一眼陈殿。

正当陈殿要和张晨打招呼的时候，张晨一个回避就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陈殿觉得很尴尬。觉得张晨这个人不仅没礼貌，还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