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好像蛰伏着什么,寂静的空间里,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声。我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心脏仍是止不住的跳动,我很害怕。肾上腺素不听使唤的迅速分泌着,只觉得胸口愈发沉闷,呼吸开始变得越来越困难。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床头充电的手机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我蜷缩在厚重的被子下面,只露出一对眼睛,警惕着望着四周深邃恐怖的黑暗。我害怕黑暗中的洪水猛兽会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我害怕被拽入黑暗,意识消失在一片虚无里。我想我终于明白爷爷的房间的灯总是亮着的原因了,他也害怕着黑暗里潜伏的未知。可是今晚,他房间里的灯不会再亮到天明了。
麻木地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呼吸顺畅了许多,身体的不适已减缓大半。我缓慢地舒展开身体,我仍然害怕惊动黑暗里的事物。等到手脚舒展开后,全身心涌出来一种放松的舒适感。我闭上眼,窗外寒风不停地吹打着窗户,就像有人用手从外面拍打着,一下、两下,速度越来越快。我的精神开始紧绷起来,这时天花板突然传来啪嗒啪嗒弹珠跳动着互相撞击的声音。我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认命的软倒在床上。我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晕眩感,周围的画面开始旋转起来。我感到眼皮开始沉重,不由自主的合上了双眼。
恍惚之间,我又想起了我第一次对死亡的思考。我还记得是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某一个晚上,莫名其妙的开始了对死亡这个陌生名词的思考。越是思考,越是害怕。感觉自己被一片虚无吞没,从崖边跌落的失重感笼罩全身。又感觉好像沉进了深海,没有声音,没有空气,没有光亮,一点一点的下沉,直到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于是我的情绪崩溃了,我在黑暗中号啕大哭,惊动了旁边的妈妈,只记得她抱住了我,温柔地替我擦去了眼泪。感受到无比的温暖和安全,我就这样沉沉的睡着了。至于她问我为什么哭,我没有回答。
黑暗中好像孕育着什么洪水猛兽,好像一不注意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扑过来。我凝视着眼前的黑暗,我实在忍不住了,打开了灯,大口的喘着气。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一切,为什么要让我如此的悔恨?可能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是人类的通病吧,我曾经无数次扪心自问,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应该珍惜......可是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如果,没有办法能补救,没有办法能重来。消逝的生命永远不会回来。
人死了会有灵魂吗?我记得祥林嫂也曾经问过这个问题,当时嘲笑她的我现在也在苦苦追寻着答案。也许冥冥之中我在害怕没有吧。宇宙这么大,总不能哪里都不存在吧?如果有的话灵魂将会去往哪里?会永远消逝吗?天堂真的是一个永远不会老去死去的世界吗?会不会其实他们一直在注视着我们?不管有或没有,我已经见不到他了,一切的思念,一切的追忆,一切的悔意都无法传达到。可能传达了他也会生气吧,也许他会对我吼道“你现在后悔什么,过往不是用来悔恨的回忆的,收拾好行囊继续向前走啊,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可是这样想我又很害怕,无边的悔恨粗鲁地抓着我的衣服,扯着我的领子,要把我拖拽进无底的深渊。我怎么也想不到身高体壮的爷爷就这样在一年间消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我怎么也想不到八十多岁还能骑自行车到镇上买菜的他,会在短短两年间,只能不得不妥协的拄着拐杖走路,再到只能坐在椅子上,最后只能躺在床上。我怎么也想不到,就算这样我也以为死亡是不会这么快发生的事。但他,就是发生了,就发生在今天。
今天是正月十四,明天刚好是元宵节。放寒假时,爸爸就凑过来沉闷的跟我说,你爷爷可能撑不过这个年了,你要多陪陪他。我愣住了,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悲伤,我了解爷爷如今的情况,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放假回来,我就看到爷爷只能躺在床上,眼球已经浑浊不堪,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让人不敢接近。每个人其实都有一种预感。
爷爷的吃喝拉撒都是我爸在解决,我自问我做不到那样,那时候我甚至连爷爷的房间都不敢接近。我不忍心看到他痛苦活着的样子。
吃年夜饭那天,每个人都心不在焉的,现在的氛围很糟糕,每个人在强颜欢笑。爸爸时不时夹一些软的食物给爷爷吃,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加上疫情,这个年怎么都让人开心不起来。电视里的春晚的气氛也让我们笼罩着阴霾。我一下子变得很悲观,好像就快要世界末日了。一种沉闷感始终挥之不去。
有一天傍晚,爸爸在陪着爷爷看抖音,虽然有说有笑的,但爷爷时不时大口喘气让我们又开始沉闷起来。我在旁边看着很心酸。晚上我爸叫我去陪爷爷说说话,印象中我也就去过这一次。他已经就记不得我是谁了,老是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走进爷爷的房间,他的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拼接床,一个木制柜子和一台老旧的电视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旁边线香烟雾缭绕的升起。“阿公。”我开口叫道。“你怎么在这里?”他抬起低垂着脸虚弱的疑惑问道。“难道他记起我是谁了?”我有点惊喜。“是啊,我来看看你。”我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接着问道。“你是…谁啊?”他近乎颤抖着说。后来他把我当成了我姑姑的儿子。
勉强聊了一会之后我不知道继续聊什么而停了下来。空气安静了下来,我惴惴不安起来,于是我打量着周围的事物,发现了不远处的一个椅子上放着一个摄像头。又过了一会,他突然又开口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愣住了。我记得我跟他来回这样重复对话了好几次。几乎完全相同的内容,我突然觉得很悲哀。他的记忆力已经退化得如此严重,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沟壑纵横的老树皮,他那浑浊的眼神里一片死寂。我突然好想逃离这个地方,就在我思考找什么借口离开时,他突然指着门的方向说了一句“那是什么东西。”我瞬间浑身一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迅速的把头转过去,只看到了椅子上的摄像头,他应该指的是那个摄像头吧,我这么安慰自己。没过多久,我落荒而逃了。
我一直在思考生与死的意义,最后得出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结局都是死亡,生老病死,走到最后受病痛折磨直至死去是我们绝大多数人的命运,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世界上的事物乃至宇宙都有他的终点,我们从虚无中来又终将走向虚无。现在我想通了,其实思考死亡这件事并不值得忌讳,思考多了就会对自己的逝去多一份坦然。黑暗中的我这么想着。
本来传统葬礼要停灵守灵四天才能出殡,但由于疫情,按要求三天后必须出殡,参加出殡的人只能是相关亲戚和村里的干部,葬礼上的仪式也全部从简。
出殡那天早上下了一场小雨,送殡的人很多,几乎都戴着口罩。虽然上面有要求,但村干部们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人们忙忙碌碌的在灵堂之间来回穿梭着,灵堂前摆满了花圈,灵堂中央放着一架棺材,盖棺时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大家红肿着眼睛。
到了火葬场,只允许两个人进去,我们只好在门口等待。那里有工作人员在测体温。没过多久我又相继看到了好几辆灵车,每天都有很多生命消逝啊。
爸爸和伯伯出来了,爸爸手里捧着一个瓷制的骨灰盒,盖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他的眼睛红肿着,脸上说不出的痛苦。我很心疼,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下一站是陵园,他用颤抖的手把骨灰盒放进之前奶奶的墓碑下的坑里后,身后跟着的人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也呜咽着。他们团聚了,我们这么安慰自己。
不管什么事情都会随着时间消逝而消逝,最后可能连时间也会消逝吧。只剩下一片永恒的虚空。既是万物的起点也是最后的是终点。就好比黑暗之中也会孕育出光明来。万物都有相互对立的两面,死亡也是新生命的开始。
葬礼结束后,我时不时看到爸爸在发着呆,有时候肩膀剧烈颤抖着流泪。他的父母都已经离他而去了。我想走上去,拍一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一句,“爸,你还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