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今年冬至后的腊月十二是爷爷去世的第18个祭日了。冬至节前夕又非常幸运的梦见了爷爷,每次在梦里相见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弯着腰,快步走着,任你怎么呼喊爷爷爷爷,他总是不搭腔。

        说起爷爷,还得从老爷爷说起,老爷爷年轻时取了第一任媳妇育有一女一儿,女儿成人后,妻子去世,儿子十八岁时,又不幸病逝。老爷爷心有不甘,于是又娶了第二任妻子,也就是我爷爷的母亲,我的老奶奶。老爷爷再婚后又生育了一女一儿,这个儿子便是我的爷爷。我爷爷出生时老爷爷已经近五十岁高龄了,等我爷爷长大三岁,老爷爷又因病去世,享年55岁。老爷爷的离世奠定了爷爷一生命运的不幸开局。

      爷爷的一生是不幸的。

      三岁丧父,与姐姐随母亲艰难度日。

      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小脚的老奶奶没有多少劳动力,还带着年幼的一儿一女,在那个每个家庭都自顾不暇的时代,没有谁能帮得上他们。相依为命的娘仨,吃尽了生活的苦头,受尽了歧视。苦难的日子造就了老奶奶严苛的性格,她对孩子的要求十分严厉,不允许孩子们犯错,虽人穷但志坚。因此爷爷常常为避免惩罚而隐藏过错,也因此受了很多伤害,被石头砸了脚不敢跟老奶奶说,直到最后化脓不敢走路。爷爷十二岁时,便开始扶犁耕地,一个小小的肩膀从此挑起家庭的重任,繁劳的农业劳作累弯了爷爷的腰,他虽然个子很高,但是驼了背,走起路来头往前探着,基本不抬头。

        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便娶了媳妇,因为家庭条件差,他也没有挑选的余地,取了个子很矮的奶奶,奶奶活计一般,地里的活都不会做,家里的活没有拿得出手的,烙煎饼又厚又不熟,衣服缝制的鼓鼓囊囊,家务没有计划,不会过日子,我私下里认为这又是爷爷苦命的第二个延续点。

        爷爷和奶奶结婚后,一连生了三个男孩,分别是我父亲,二叔还有三叔,我姑姑的下生为这个家庭的生孩子大任画上了句号。三个儿子的到来,在那个年代不算厄运,相反还会被很多人羡慕,毕竟我爷爷,我老奶奶认为多少年的家门不幸,没有抬起的头,昂起来了。

        生了四个孩子的家庭负担自然重了很多,后来爷爷自学了石匠,每年冬天都会帮着村里人去起石头,给庄里人盖房子。还种了一些地,但是似乎里里外外都是我爷爷一个人在操持,很多时候他下地回来还要自己烧热水,自己找点吃的。为了维持生计爷爷也曾外出打工,修筑桥梁水坝,奈何命运捉弄人,带着几十块钱回家的他,在火车上让小偷把工钱给偷走了,这给了他重重的一击,很长时间他一直闷闷不乐,总是喝酒,甚至朝着家人发火。

      当然后来三个儿子的盖房子娶媳妇耗费了爷爷毕生的心血。随着后来三个儿子陆续结婚生子,闺女也成家,爷爷的心事也一件件了却。那一年姑姑家三胎生了儿子,三叔家二胎生了儿子,他的四个儿女都有了儿子,在他看来可谓是圆满的一年,爷爷的腰杆似乎没有那么弯了,总低着的头也能抬了起来,总是严肃的脸上也有了笑容。他对当下的状态应该是相当满意的,给孩子们盖房子娶媳妇的饥荒也都还上了,自己打理的果园也能有点收入,逢集的时候卖点水果,还能称上几条带鱼,用报纸裹起来,回家把鱼头鱼尾放炉子里烧着吃,再配上几个烧糊的辣椒,卷在煎饼里,喝着一壶散酒,不停地品味着,他嘴里嚼着的似乎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山珍海味了吧,他享受着当下衣能避体,饭能果腹的美好生活,对于经历过如此多苦难的他还有何求呢。都说没娘的孩子命苦,命运又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就在这一年,他咳出了血,从来不生病的他感觉到一丝不详,叫上他的孩子们陪他去做检查,这一检查直接给他判了死刑,癌症晚期。这一噩耗沉重地打击了他的儿女们,但是没有人敢告知他真相,以至于后来,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能要了他的命。辗转两个医院,就是吃药,打针,后来回家在家治疗,爷爷还憧憬着好了后干不了沉活可以放几只羊,那是他对生命的憧憬,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可惜呀就连放羊的愿望老天爷都没有满足他,由于已经是晚期,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当年的腊月爷爷就去世了。他走了,带着我们全家人的遗憾走了。

        爷爷是勤劳勇敢的。

        因为从小的特殊家庭处境,爷爷锻炼了勤劳的品质,从来不见他歇着,人们开始下地干活的时候,他已经挑了好几担水了,月亮下还能再锄上半亩地,或是拾上几麻袋地瓜干,正月初,他便早早的开始送粪、整地,他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也从不知疲倦。也正是因为他每日每日的劳作,这个家渐渐有了吃穿,孩子们也逐渐长大。后来因为他当了石匠为村里人帮了很多工,他的勤奋是刻在骨子里的,三口屋的石头都是他一个人去起的,甚至还坚持一个人把房屋盖到窗口齐平,直到一个人干不了,才请别人来帮忙,几乎每家每户都请他帮过忙,因此村里的老少爷们总是抱怨他,让他们大伙喝顿酒吧,给他们一起去帮工的机会。当然我爹和我二叔的房子我是不知道的,我三叔家盖房子时,我已经六七岁了,石匠去了五桌,本来好几天的活,一天干完,老少爷们一方面是为了还人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让我爷爷破费。那一天干到了很晚很晚,我依然记得月亮很明,屋里有两桌,院子里有三桌,我等不及要吃桌子上剩余的带鱼,因此,更觉得时间太晚了。等他们走后,我跑到桌子边,吃了个饱,从那以后我三叔就经常笑话我,哪个小孩不嫌丢人吃鱼还要吃饱。那一晚的月亮格外明亮,我懵懵懂懂听着他们说我爷爷很厉害,三个儿子的房子都完成了,而且在当时还用了红砖,爷爷也美滋滋的闭不上嘴,任凭老少爷们喊着大哥哥大叔或者大爷爷夸赞着他,那一刻似乎他就是王者,他忘却了一切的不幸,忘却了一切的劳累与艰辛。爷爷的勤劳虽没有致富,但是让这个家有了温暖,有了衣食,有了普通家庭该有的样子。

        爷爷是聪慧大度、明事理、善良的。

      爷爷虽然不识字,但他的为人从不糊涂,思想与时俱进。老爸小时候学习很好,他坚持让我爸念书,因此我爸成了当时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虽然我爸没有因为高中生而发家致富更没有飞凰腾达,但也因有了这个学识、眼界,使他思路清晰、为人正直,做了一些比普通人更出色的预见与对他子女的全力托举。爸爸凭借着他的学历与正直的人格,在村里干了十七年会计,账目不曾出过一点差错。爸爸也成功入选党员,也努力托举我们供我们读书,改变生活。

      爷爷后来还有外出打工的经历,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还有承包了小果园种植瓜果,当时也是很稀有的。再后来还种植黄烟,种植辣椒,药材,养蚕等。爷爷还开创性的将鲜辣椒放到地窖里,过年时候拿出来吃,爷爷的智慧总是让人敬仰。

        有一年爷爷在外地打工时,我出生了,也就是这个家庭中二妮子,那个年代的重男轻女还是比较严重的,多次听我姑和我三叔讲述就是当时有要抱养我的人在我家等候了,如果是女孩就带走。我出生后,果然是个女孩,俺娘也哭了,俺爹也不开心了,然后就想着给别人带走。他们说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娘在哭,我也在哭,我边哭嘴里还发出类似“不,不……”的声音。有人说这是个小孩是小妖呀,还说不,她不愿意被抱走,于是爹娘心软就暂时没送,但是并没给我落户口,以至于好多年我都是黑户。家里发了电报给远在东北打工的爷爷,告知这一消息。爷爷经常指着他和工友的照片给我讲这件事,当时他跟工友们说,喝喜酒去,家里添了人口。每每听到爷爷骄傲地跟我说这话我心里都感觉特别的欣慰,在爷爷心里,我不只是男孩、女孩,更重要的我是他家的人,是他家的人口、是他家的血脉,更让我荣幸的是爷爷说不准送人。

        我从小跟爷爷特别亲近,没事总往爷爷身边辏。爷爷在山上种了甜瓜,还没等爷爷卖上第一个瓜,我就早早盯着他的瓜地了,哪个叶子底下的瓜最大,哪块地里的瓜嘴甜,我都门清,每天我都去瓜地里转悠。爷爷在别的地里劳作,看着我“偷瓜”,就怕我找不着,你看看第几沟拐弯那个熟了,哪个还不好吃不要摘。也有时候爷爷看不见我,我想可能是假装没看见,我就喊爷爷爷爷,俺爷爷就说谁家小孩又来偷我瓜,我就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来嫩家的小孩呀,爷爷忍不住笑着说“你这小勤力又来偷我瓜,给你姐姐和弟弟也捎着,别光你自己吃”。

        我是姐弟三个里边最腿勤最嘴馋的一个。每每去奶奶家我都想找点吃的带着,奶奶烙了煎饼我也得要几个带着,虽然奶奶的手艺有进步但总是发挥不稳定,煎饼一半得是破的碎的,完整的不多。我从一瓮煎饼里挑最好的拿,翻的乱糟糟,奶奶很生气,爷爷却说“这个二妮这个心眼子,吃不了亏,挑好的,碎的爷爷吃,爷爷不怕碎的”。我又要拿着奶奶的包袱裹着煎饼,奶奶又不乐意,令我早点送下来,不然耽误她用,爷爷又来为我撑腰:“别听你奶奶的,她还有包袱用”。爷爷的立场总给我太多的踏实和安全感。

        有次夏天我和爷爷去下庄卖西红柿,一上午只卖了两块钱,爷爷都给了我,让我去买雪糕,买铅笔,不懂事的我看不出他的无奈和艰辛竟然欣然接过这仅有的两元钱开心地回了家。

      爷爷虽然不识字但是也对我们上学的事情非常认可,也为我们姐弟三个学得不错而感到骄傲。记得姐姐中考之前,直接被一中截留录取,爷爷的开心溢于言表,当时他正好在姐姐读过的小学里给学校施工,他站在架子上垒墙,初中一老师的媳妇率先得知了这一消息,她路过学校,时大声喊着“大爷爷,嫩家里俺大妹妹被一中截留了,不用参加中考了”,得知这一重磅好爷爷开心地不知所措,也不知所云,接着就是嘿嘿嘿嘿“这个小妮,你看看她慢慢憨憨的,还怪……”当然爷爷想到的词语没有一个能准确表扬他孙女的优秀的。这时,学校里教过姐姐的老师们,闻讯赶来,纷纷夸赞起姐姐,夸赞起爷爷,爷爷高兴地抽着旱烟,还不忘手里的活计。老师们喊他下来喝水,姐姐的老师们又找来白纸,找来本子送给爷爷让他卷烟用,你可知爷爷平时用的可都是我们用完的本子,那没带字的是本子和白纸是多么奢侈,引来众工友的羡慕,工友也对爷爷赞不绝口,那一下午爷爷开心地忘记了劳累,回家路上逢人就说他大孙女考上了。

        后来就是姐姐考上大学,又让他开心了好久,办升学宴那天,他早早的就来我家杀羊伺候宾客,自己却顾不上吃喝。当然后来我也考上了,但是再也没有机会与他分享我的喜悦。

      再后来的记忆就是爷爷生病的那个冬天啦,我去奶奶家看他,他面朝墙卧着,见我来了,缓缓转过身来,让奶奶给我找我姑姑给他买的猪蹄子。他用命令的语气跟奶奶说“你把*子拿来的猪蹄子给二妮吃,她在学校里受咔哒。”我说“爷爷我不吃,我想吃时候我自己买”。爷爷坚定地说“嗯,我还不知道你哪有钱买,又会过日子,上学受咔哒,叫你奶奶拿出来你吃,嫩姑给我买的,我吃了好几包了”。我的泪水在眼里打转,不敢看爷爷一眼,我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用手指头捏着鼻子试图不叫鼻泪流下来。爷爷转移话题说我姑姑带着小老三来看他,他很开心,小孩也开始咿咿呀呀像在叫姥爷。我坐了一大会,东一句西一句的和爷爷聊着天,那时候我没有意识到他已经病的那么严重,殊不知那是我们老爷俩最后一次见面了。寒假回来时候爷爷已经走了,我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哗哗地流着。那时候我家姐弟三个尚未成人,都在忙于学业,父母的负担最重,家庭条件不好,我们没有能力做一点贡献,爷爷也没享着我们一天的福,就这样走了。过了几天就是给爷爷上坟的日子,大人们拿出白头布,我看到的那一瞬间,又肆意地哭起来,原本在忙碌着招待客人的家人们也不禁悲伤起来。

      再后来与爷爷相见便只是在梦里,他总是朝我笑,任凭我怎么努力地呼喊“爷爷,爷爷”他总是听不见也不搭腔。每每醒来就心有不甘,心有遗憾,没能与爷爷对话。当然不止我,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家人们,每逢家有喜事,每逢过年过节,有好吃的,有好酒,我们总能不约而同的记起爷爷,总能感慨一句,要是爷爷还活着,我们能孝顺他,为他买壶酒,给他买点好吃的,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爷爷为这个家奉献了一切,却没有给我们尽孝的机会,但是他的精神始终激励着我们,他的音容笑貌始终在我们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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