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有人要见你,说是你的故人,男的,二十岁左右。”深衣走进厨房,把不知是小红小橙小黄小绿小青小蓝小紫哪只鸽带回来的信条递给灶边的我。
我接过信条扔进灶炉里,再添一块细柴,火还是未熄将熄,心里升起烦躁之意,“没有说姓名吗?”。
深衣过来看了看火,一脸果然地摇摇头,把我挤出灶旁,“只说姓连,未报名字”。
哦,连水牛。
今天阳光实在是好,深衣打算给臭大黄洗一个澡,我是中途过来帮忙烧水的,但是这个火呀,这个火……
“见吗?”深衣打开锅盖,大锅里的水已经烧开,滚滚冒泡,蒸发的水汽把厨房氤氲成人间仙境。
深衣真是一个水雾中的仙女。
“他来了,我自然是要见的。”唉,连水牛。
花谷里院子相隔较远,通讯一般靠飞鸽,二般靠吼。
我住的这个院子离谷口就更远,通信靠红橙黄绿青蓝紫七只鸽,外加一个捣乱的臭大黄。
深衣把携带允许连小爷进谷信条的小橙放了以后,就开始给那只忘恩负义的臭大黄洗澡。
大黄是一只狗,得名于它的毛色。
臭大黄有很多怪癖,其中之一就是只许深衣帮它洗澡,而我只能眼巴巴看着,最多能帮忙烧烧水,浑然忘了当初是谁把脏兮兮的它、小心翼翼地、抱回来的,虽然在深衣看来是拎,虽然一回来我就把它丢给深衣了。但到底是我捡的呀,忘恩负义的臭大黄!
还有忘恩负义的连水牛。
未报姓名的连姓故人自然不叫连水牛,他姓连名川,字归流。但是当年江南口音浓重的我流牛不分,一生气就连名带字叫他连归牛,加上他的名又与水相关,所以后来就衍生成了连水牛。
不过这个昵称一般也只有我一个人用,其他两个人一个亲密地叫他连川哥哥,一个连名带姓地叫他连川。
连水牛比我小三岁,不仅是故人,还是我的初恋,从五岁开始,喜欢了七年,这七年间还跟那位亲切地叫他连川哥哥的小师妹争了四年。
其实我不是很想见故人,但是连水牛也算是我拉扯着长大的,情同半个儿子,不见也显得我忒无母子情谊。
但谷口离我这院子实在太远,在臭大黄洗好澡晒干毛傻颠颠追了两只花蝴蝶以后(哦,忘了说,臭大黄第一喜欢深衣,第二喜欢花蝴蝶),情同半个儿子的故人才出现在我目所能及的石径上。
花谷里一年四季鲜花遍地,四通八达的石径隐匿其中,所以这会连水牛看起来又像是走在花丛中。
看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翩翩白衣少年,实在是很难想象以前的时光。
连水牛虽然相貌不错,但是是一个从小呆钝到大的人。
我第一次见连水牛的时候,他刚满两岁,还不会说话,也不太会走路,被李大娘抱在怀里,怯生生地看着我师父,也就是他父亲。
那时距我娘离开我已有两个多月,我抱着我娘的骨灰,一路跟着那位说要当我师父的人来到那座青山,那所木屋。因为我娘亲说过,如果她惨遭不测,她的师兄师姐一定会帮忙照看我。
娘亲还说,她从小住在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她有一个师父、一个师娘、一个师兄、两个师姐,还有一个厨艺精湛的大娘,哦,还有她的乖女儿。
我想我娘虽然一直很傻很天真,但是还是很早就预测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才会在她离开的第四天里,就有一个自称是她师兄的人找到了躲在柴堆里的我。
不过我与连水牛的第一次见面对于现在的我来讲只是一个印象,只记得当时看到他那种胆怯的眼神时十分生气。
如果我娘亲回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心呢,哼。
后来,李大娘要照顾师父、我、连水牛,以及自己的生活琐事,实在是忙不过来,于是就把一个半米左右高的木桶搬到我房间,把还不太会走路的连水牛放在桶里,央我照看。
那时距我到那所木屋已经十天,我没有再见过师父,初时的悲痛之情也被不安所取代,毕竟不知他对我娘的同门情谊是否会如我娘期望的那样,毕竟我娘是个连我所谓的爹对她是什么感情都看不清的人。
要是他说的要当我师父只是迫于江湖道义随口一说怎么办?要是他哪天放浪不羁不被江湖道义所束缚怎么办?要是哪天他又把我丢了怎么办?娘留下的吃的都被我吃完了,而她并没有留下钱。
所以,当一直把我当小姐待啥事也不让我做的李大娘能让我做一件事我是很开心的,这样的话即使我是个名不副实的徒弟,也至少不会是一个吃白饭的。
于是我就搬个小板凳守在木桶边,盯着里面努力想翻出桶的小人儿,真是还没学会走就……哎呀,果然摔了!
幸好没哭。
我站起身手扶木桶,里面的小人儿一屁股坐着,泫然欲泣地看着我。
可我跟他又不熟。
但是,他到底是师父的儿子,要是师父不想收我当徒弟,不知道当童养媳怎么样……
于是我慢慢地把手伸进桶,小人儿疑惑地看着我,也慢慢地把手放到我手上。
嗯,抓到了!
那我给你当童养媳吧,小人儿。
也就是从那时起,不管连水牛多么呆钝,我都怀着一颗当童养媳的心,当娘一样照看着他。
当然我的照看不是烧火做饭、洗衣缝补,那永远是李大娘的活,谁也抢不走。
我的照看是带着他一起上山爬树、下河捉鱼,山下村里小小青年欺负他时,我要么瞪回去,要么打回去,真是费尽心血!
可是后来忘恩负义的连水牛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童养媳。
我去他师父的!
在我回想曾经的悲壮时光时,如今的少年已经走到院子门口。
说是院口,其实也就是把院子与延伸上半山腰的石径相隔开的,几株茶花中间的一道口子。
我坐在院子里香樟树下的石桌旁,桌上是深衣和我今年新制的花茶。
等了一会,连水牛还是停在院口,我只好站起来。
“你一个人来的吗?小小没来呀?”小小就是那个他自己找的童养媳,亲切地叫着他连川哥哥,也是我们的师妹,我当初的情敌呀。
虽然是当初可能威胁到我生存的情敌,但是他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恐怕会是我活着的这半辈子,遇到的唯一一对可能有幸福结局的佳偶,所以我异常关心也不为过。
他总算走进,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真是让人心疼又心酸。
“小小,小小不知道我来找你,她,她也不知道你在这里。”吞吞吐吐,说的却是伤人的实话,真是不会撒谎的坏孩子。
“哦。坐吧。”但这样也好,否则那个善良却倔强的丫头再跑过来待这不走,扰我清静。
“师姐……”连水牛听话地坐下来,仰头看着倒茶的我,好像千言万语都蕴在那双明亮的眸子里。
可是我并不想懂。
“这是这里特有的花茶,你试试,味道很是不同。”我把茶杯递予他,重新坐下。
深衣应该在给小红小橙小黄小绿小青小篮小紫喂食,臭大黄不知道跑哪里捣乱去了。
“是决明子吗?味道,有些焦。”
他应该尝了一口,我回过神来,“我第一次做,没掌握好火候”。
“哦,你做的呀。”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茶,“可是,决明子怎么是这里特有的茶?”果然是求知欲旺盛的乖孩子。
“因为你喝的这个是我做的呀。”
……
我喝一口味道焦了的茶,重启一个话题,“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他右手玩着桌上的茶杯,左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知道你在这里并不难,只是,太远了”。
“哦,”也是,单单换一个名字,拉远一点距离,也不能改变那个人对我的了解和掌控,“这么远还跑过来看我,不愧是我的好师弟呀,啊!哈哈哈。”再喝一口味道焦了的茶。
连水牛看着我,身体突然前倾,同时右手放开杯子握成拳置于桌上,像是要向我明志,“其实,其实我是来寻一味药的”。
幸好不是向我表白,不然多对不起小小师妹,以及我当年的忍痛弃牛。
“还没寻到?”连水牛不喜欢望闻问切,但是却喜欢炼药,当然包括收集原材料。
“寻到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帮忙的,我虽然在这里呆了两年多,但是实际上没有什么人脉,一直就待在这个花谷里,对这里的什么地理形态、草木虫蛇也不是很了解,即使你叫我帮忙,也是爱莫……”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为谁寻这味药材?”打断我,一脸急切。
真是千言万语的,什么都漏在眼睛里。
我放下茶杯,看着他的眼睛,微笑,坚定地摇头,“不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