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号已经领证了。”
阿雯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几个字，让我一惊。
阿雯是个不爱交际的古典女子。她最喜欢红楼梦，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也最像其中的林黛玉。多愁善感的江南女子，且有几分小性，因此她的挚友只有三两个，我算是其中之一。
领证这等大事，不跟我说，确实有些古怪。
她淡淡一笑，露出一丝无奈：“为了买房子才仓促去的，所以也就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两家看中了一套房子，赶紧出手买下。五五分账的首付，两人的房本，就这样成了他们的家。
“他老实，对你也算包容，各方面条件也可以，挺合适的。”
“我知道”，她轻声说道，“按各方面匹配来说，他是最合适的。可就是无法对他动心，我已经很努力了。”
我一时怔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有劝慰的话，其实都没有多大分量了。
我和阿雯相识已经有12年了。这些年，她只对一个人动过心，就是陈先生。
陈先生是阿雯的初中同学。从我成了阿雯的好友，她几乎每天都在念叨陈先生。
“他很聪明，每次的数学题他都是用最快、最简便的方法解出来。”
“不过，他语文很差啊，不是作文跑题就是阅读全错，总是拖后腿。”
“每次，我都跟他打赌，谁的分数低谁就要认输，请对方喝水。”
……
阿雯对什么事情都不太上心，只有说到红楼梦和陈先生的时候，眼睛才会发亮，很好看。
高二下学期开学，班里转来三个学生。班主任让他们一一上台作自我介绍，然后安排座位。
那时候班上一共六列，没有同桌。每次换座位都是向右移动一行，再向后移动一位。正好我当时在最后一排，也就没有伸长脖子去看。下课后，去找阿雯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座位旁，多了一个带着方框眼镜，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阿雯显得很局促，但眼睛仍是亮亮的看着对方，嘴角上扬。我带着疑问退回到位置上，准备中午休息的时候审问。
结果，没等我审问，阿雯便自己招供了。
“他来了！他竟然转到了咱们班，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那天，阿雯挽着我的手，从学校的银杏路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整座楼都静静地睡了，只有我们两个兴奋地不知所措。
此后，陈先生总是找阿雯问语文题。渐渐地，班里的谣传就多了起来。有一次，班主任甚至旁敲侧击地问到我，他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
我下课后去找阿雯，想提醒她。她却拉着我冲下了楼，到那条银杏路上的一角，颤巍巍地说道：“他跟我表白了！就在我座位的那个角落里，他说我喜欢你。”
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后来我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喜欢的人恰巧也喜欢你，那是多美好的事。
尽管提醒了她，不久后，班主任还是找他们谈话了。当时正是自习课，阿雯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陈先生特意去递上纸巾，然后返回座位。
放学后，陈先生很快走了，我有些生气，尤其看到阿雯还趴在桌子上。
阿雯看到我的时候，眼神还有些涣散，“他进去之后，先用力甩了自己两巴掌。说都是自己的错，请老师不要难为我。那两声很响，我现在脑子里还有余音。”
所幸的是，老师还算开明，并未言辞激烈地阻止，只是告诫不要耽误学习，发乎情还要止乎礼等等，但这些对于阿雯来说，还是足够震慑了。
阿雯开始刻意疏远陈先生，尽量减少二人的独处，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下。不过，这样就苦了我了——陈先生开始传纸条，而我是必经之路。
一个月下来，我觉得陈先生应该撕了一两个作业本。以至于阿雯拉我去给陈先生买礼物的时候，我脱口而出说给他买一个笔记本，因为陈先生的用纸量太大了。
最后，阿雯买了一对情侣的哨子。那时候，《奋斗》正在热播，我打趣她要学杨晓芸调教向南，被她追着打了很久。
有一天的自习课上，前座的同学突然给我传来一张纸条。我激动地打开，却发现这样两行字：
请问有谁看到我笔袋拉锁的一个挂饰？一个银色的哨子，长约3公分，长条形，头部有蓝色的线。请捡到的同学还给陈××，感谢！（没有线索的请依次传下去）
后来，阿雯跟我说，确实是陈先生把她送的哨子弄丢了，而且走了一圈也没有进展。但是她很开心，因为陈先生没有隐瞒，也没有再去买一个补上，而且她看得出来，陈先生很内疚。
我想他俩一定是疯了，一个小小的哨子也能弄出这么多名堂。
后来，我和阿雯考了同一所大学的不同专业，陈先生则去了隔壁一所也很不错的学校。他们正式开启了虐狗模式，我这个电灯泡也就自觉地下岗了。偶尔的时候，我也会应邀蹭饭，代价是受到1万点暴击。
阿雯时不时地有些任性，陈先生都能让着她；而陈先生但凡有点什么事情，阿雯都会第一时间冲过去，不论是不是上课。当时阿雯跟我说，他们打算一毕业就结婚。而我琢磨着，自己这点奖学金估计到时候都要报销了。
转眼间到了大三下学期，阿雯想跨专业考研，而陈先生则想出国读研，两人为此吵了不少次。我知道，阿雯骨子里不太能接受国外的生活和教育，而陈先生则说一直向往国外的生活，希望阿雯将来能和他一起定居国外。最终，吵吵闹闹过后，陈先生和阿雯决定开启异国恋。
我其实对异地恋不太看好，但想着他们两人过了这么多年，感情稳定，总是可以熬过来的。何况，就算有个几年，总也是有期限的。每一年见一次，平时还能通通电话，应该是还好的，所以对阿雯的决定表示了支持。
之后，紧张忙碌的生活开始。我和阿雯每天约着一起上自习、上辅导班，而陈先生则一直在学习英语，准备GRE考试。由于都是去同一个地方上课，每次我们三个都能一路。阿雯常常跟陈先生撒娇，陈先生照单全收乐不自知，这让我对他们俩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时间越来越紧张，他们的见面也就越来越少了。有次冬天，阿雯让我陪她等陈先生下课，我和她一起坐在楼梯间聊天。到了7点钟，天已经很黑了。我们正说着终于等到下课了，却看见另一个女孩子跟在陈先生的身后，两人一起走出来，说说笑笑。
我刚要走出去，阿雯却紧紧地拉住我，等到人都散去，才慢慢走出来，有些失魂落魄。
阿雯跟我说，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女孩子了，她曾经在陈先生的学校里也看到过他们一起。阿雯那几天的心情很不好，却又不想去问。最后，还是我问的，陈先生解释说那个女孩是同一个专业的，只是恰巧一起在上辅导班而已。
这件小事原以为解释后便是雨过天晴，可是随着考试的临近，阿雯和陈先生的争吵却渐渐增多。有一天，阿雯跟我说，她在宿舍门口遇到了那个女孩。那女孩跟她说她会和陈先生申请美国的同一所学校，她觉得陪伴的时间同样久的话，才是公平的竞争。
我问阿雯：这样的贱人你没甩她两巴掌吗？有主的草也敢挖？
“没有”。阿雯沉默了很久，一直没有再说别的。
不知为什么，之后两人就开始很少联系了，可能是在冷战吧。阿雯和我开始专心备考，之后考试结束，便是寒假，不久就出了分数。
阿雯考的并不理想，一边选择调剂的学校一边准备找工作。恰巧有一个国企的公司提供了offer，阿雯便准备去那里上班。
陈先生得知后，来学校找阿雯，两个人大吵了一架，阿雯提了分手。
阿雯之后抱着我哭了很久。她说，陈先生怪她不和自己商量，读不了国内的研究生也可以申请国外的，直接签了工作是怎么回事？然后，阿雯也说了些气话，情急之下提了分手，她也很后悔，可是陈先生听了后竟然直接走了。
我劝说阿雯去亲自找陈先生说清楚，毕竟说分手是气话，但还是十分严重的。在我的怂恿下，阿雯鼓足勇气去隔壁学校找陈先生。回来的时候，却说他们真的结束了，任我怎么问也不回答。
再后来，陈先生真的走了，阿雯也成了上班族。只是，阿雯再也没有提过陈先生的名字。
三年前的一天，我接到大学隔壁宿舍的一个姑娘电话，问我要阿雯的手机号。我奇怪，问她要阿雯的手机干什么，她说陈先生在美国遇难了，有人要通知她。
遇 难 了。
我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脑袋一懵，下意识顺着默念了个号码给她，然后就听见挂断的提示音。等我缓过来，我马上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到阿雯的公寓。见到她的时候，她精神涣散，只是一直哭，一直哭。稍好一些了，就一边哭一边跟我说话。
她说，当年她本想去道歉的，但是看到那个女生在纠缠，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嘲讽……
她说，她在离开之前说，谁离了谁都能活。既然分手了，就不要再联系，谁先联系谁就是傻叉……
她说，自尊、骄傲、不安……她为什么会因为这些离开自己爱的人，她以为今生还早总还能再见的……
她说，她就是傻叉，她后悔了……
几天之后，我陪阿雯去机场。等在那里的人，是当年纠缠陈先生的女孩。看得出来，她也很难过。
女孩说，她以为时间、空间都给了她便利，可是对有些人，后到的无论做什么都成为不了先来的。她在收拾陈先生的遗物的时候，看到了这个本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给阿雯，陈先生应该是希望阿雯能看到的。
阿雯接过本子，听那女孩继续说：“你看到了吗，这两三年他一直在想你。从你们分手，他就每天在写“正”字，每天记日记跟你说话。他曾经给你打过电话的，可是你的号码已经变成空号了，他以为你恨他，永远不会原谅他……”
那个本子上，写满了陈先生的字，每一篇上都有阿雯的名字，每一篇的最后一句，都是写的：
阿雯，我是傻叉，我认输了。你回来好吗？
阿雯瘫坐在机场的地上，狠狠地给了自己两巴掌，失声痛哭。
陈先生，你赢了。
凌昭：90后原创作者，热爱尘俗却不愿妥协，用心写作，不忘初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