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心里长起了蛀虫,不知不觉生了根,发了芽,开始猜忌,开始远离,开始计较,它贪婪地不停吞食着……吞食着…
一
去年爸爸突然离世,我急忙打电话通知远在外地工作的妹妹,隔天妹妹夫妻二人急忙赶回来。
看到装殓好的爸爸,她跪地哭泣,言语中声声责怪我没有好好照顾父亲,没有及早通知她。声声怨怪,不由令我错愕,面部僵硬,呆呆看着她,不免觉得她陌生。
妈妈折纸钱的手停住了,嘴唇发抖,抬高了声音对妹妹说,“你有时间出去旅游,顾不上给你爸抬碗水,怪哪个?”
妹妹停止了哭声,愣住了,看着妈妈,嘴巴张了张又闭了回去,跪坐在我身后,泪水划过两颊,把所有的话锁在了嘴里。我低着头沉默不语,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来的心伤苦涩。
客厅设着灵堂,灵堂背后铺满稻草,正中间是爸爸的棺材,作为孝子的我们头戴白布腰缠麻线,右边身为长女的我跪坐在前,妹妹紧跟我身后,左边是妹夫和我儿子,妈妈坐在灵堂前,边折纸钱边抹泪,每隔一段时间提醒我们到灵堂叩拜敬香,避免香火断掉。
八十平米的屋子里,耳边充斥着哭泣声和丧号声,每一声都强调着爸爸逝去的真实。家门口挂满白布随风飘扬,一匹匹白色的扎马整齐划一,鲜花白花齐刷刷摆放在大门两边。左邻右舍以及远亲来灵堂拜祭,我们都要回叩拜礼,守灵满三天三夜拆灵堂,我们哭着跪在地上搭人桥,把爸爸送到山上安葬。
二
四天没和我说话的妹妹突然走进厨房,看我拿着火钳子夹土灶心里的柴禾说,“姐,爸爸是不是给你留了遗产。”
柴禾掉落进火堆里,我猛然抬头看她,连忙摇了摇头说,“没有,怎么了?”
她带笑的脸,瞬间变了颜色,狰狞了起来,声音突然抬高,难以置信地说:“怎么可能?他每年都出车,出一趟车挣老多,也就今年下半年病了没挣钱,满打满算一两万肯定有的。”
我放下火钳子,盯着眼前陌生的妹妹看,手握成拳又下意识打开,轻声细语地说,“小妹,爸爸从去年就开始病了,没告诉你是因为爸爸不想你担心。至于钱是不是有这么老多,我不知道,有也是要就给妈妈的。”
“我们是他的孩子,妈妈老了也要靠我们,有就得均分,免得被…被独吞。”
说完没等我回话,急匆匆走出了厨房。末尾的那一句话,击垮了我要追出去的心,泪水不听话起来,湿了整张脸,鼻涕眼泪早已分不清。心里的委屈说不出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从好到能穿一条裤子到今天这样?我坐回到灶台下面的四方矮凳上,抹起了眼泪。突然妈妈咒骂声传来,“滚,你给我滚,给我滚出去…”我吓得浑身一震,急忙闻声而去。
三
从厨房一路小跑到爸妈的卧室,原本整整齐齐的卧室变得满地狼藉,衣柜里的衣服散落一地,抽屉大开凌乱不堪,爸爸装毛烟的烟袋也被打开来,一地的毛烟随风奔跑。妈妈抱着断成两节的旧烟斗,红着眼睛说,“丁明丽,你爸爸还尸骨未寒,你就记挂着他那点东西了?我还活着,活着,滚,给我滚。”
我站在门口呆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妹妹,母亲满脸怒容双手颤抖,我慌忙朝妈妈走去,轻拍她的背,抱住她。妹妹歪倒在地哭着说,“我有什么错,你们就是偏心,偏心,好的东西留给我姐,那我就自己找。”
我气得大声呵斥到,“你闹够了没有?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站起身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们说,“好,你们不给我,以后你老了也别找我,反正我那一份也够了。”
我气急败坏地说:“丁明丽,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你把整个卧室都翻遍了找到没有?”
……
这天后,妹妹彻底和我们断了联系,手机号也换了。妈妈虽然恨及她当时的举动,却还是会忍不住想,经常用座机打电话给她,却等不来渴盼的那个人的声音,最后哭着挂了电话。
四
我和妹妹,爸爸最喜欢我,他总说妹妹霸道、记仇。小的时候,我和她的感情特别好,她像我的尾巴一样姐姐姐姐地边喊着边跟着,我只长她一岁。
我读书的晚,她读书的早,我们同一个年级。初三那年,爸爸找我和妹妹说,只可以供一个人上高中,另一个人可以上中专,上了出来包分配工作。我们面面相觑,妹妹急忙偏过头和爸爸说,“爸爸,我要上高中,给姐姐读中专。”
妹妹的抢白令我哑口,急得不知道怎么说,双手捏紧左右两边裤子,捏得发白,我想说爸爸我想上高中,因为上高中才可以考大学,但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妈妈劝我说,“欢欢,你是姐姐,让一让妹妹。”
就这样,我们分道扬镳,她继续上高中再上大学,然后留在了市里。我上中专学兽医,学出来后在乡里兽医站工作。乡里家家户户牲畜生病了,背着小木箱一家家上门医治。
五
妹妹考上艺术学校,花销渐渐大了,为了分担父亲的压力,每月的工资下发后,都会到邮电局汇钱给她。
我始终记着爸爸妈妈说的,我们是一家人,妹妹上大学了,以后多的是好日子,妹妹也常念叨着大学毕业后,报答我们。大学毕业后,她如愿留在县里当县中学美术老师。每次回乡,她都穿最时髦的衣服,绯红色的风衣随风飘扬煞是好看,烫染的大波浪头发好看极了,如此明媚动人的穿着打扮,总会令我自渐形秽,觉得自己拿不出手。
妈妈阑尾炎发作要手术那一年,爸爸出车没在家,我手头的钱远远不够,急忙从县医院跑去县中学找妹妹。和往常一样先在后门长椅上等着,她穿着油光发亮的小皮靴,哒哒哒地走出来。心里的焦虑迅速化为乌有,眼睛亮了起来,一路小跑过去和她说,“妹妹,妈妈阑尾炎要做手术,要五百块,现在只有两百,你可以凑点钱给妈妈做手术吗?”
她皱起了眉头说,“我没有,你问爸要去,去邻居家借也行,回吧,我要上课了。”说完,转身小跑进了学校。
看着她渐渐模糊地身影,心一点点凉了下去,我站在学校门口一动不动,满地的红枫叶被风吹得在地上打滚,盖住了我占满红泥巴的解放鞋,茫然无措地看着学校门,期待着她的出现,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过去了……最后,走一步回头看一看,直到看不见校门。
六
我骑着自行车回了乡里问遍了左邻右舍,也没有借到一分,最后想起了河对面的瞎子阿姨家。
不假思索急忙淌河水过去,刚刚走过竹片编织的栅栏,突然耳边传来低沉嘶哑的声音,“谁啊?搞哪样?”
“阿姨,我是河对岸老丁家的大女。”
她半睁着眼睛,眼皮部分上翻,眼中发白没有眼珠,放下编织的竹篮子,伸出双手四处搜寻,我上前拉住她的手,被竹片划出了道道黑痕红痕的手紧紧拉住我,笑着说,“老丁家大欢啊,坐,坐,坐。”顺手拉出一个小木凳递给我,我接过后坐在她旁边,拿起旁边的竹子帮她剃竹片。张了张嘴又闭起来打腹稿,咬了咬嘴唇心一横说,“阿姨,我妈阑尾炎要做手术,现在钱不够,可以借点钱给我三百吗?我会还你的。”
她疑惑地“看”着我说,“小丽不是在学校教书三年了?那工资高啊!”
我低下了头迟迟不语,她似是觉察出门道,“看”着我说,“我们家就老六卖杂货挣不了几个钱,我还要编竹篮子贴补家用,省吃俭用攒了点老婆本,是给老六娶媳妇的。”心里跌进了谷底,剃竹片的手停了下来,我猛然抬起了头,看着低头编织篮子的阿姨,紧了紧手,被竹片划破流血也毫无所觉。
七
瞎子阿姨最后把她儿子老六(鲁令安)的老婆本借给我,妈妈的阑尾炎也治好了。
父亲回来后,勃然大怒,没在家歇脚就跑县里找妹妹。回来后,倚靠在墙角不言不语,像失了魂,无精打采地看着远方。他对我说,“妹妹心硬,自私,靠不住!”
老六成了我的丈夫,我儿子的父亲,河两边两家两户成了一家。他人长得不错,心也好,唯一不好的是右脚脚背中间向脚心对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是乡里出了名的病腿卖货郎。结婚后,他挑着担子继续走街串巷地吆喝卖货,卖完了出趟远门倒货回来卖,做生意厉害得令我不住咋舌,竟比我多上不少。
第二年,我们的儿子冰冰出生了。爸爸失了笑意的脸有了色彩,家里的氛围因为这小家伙好了很多,老六和婆婆乐呵呵地天天陪着孩子说话,甭管他听不听得懂。满月宴那天,家里人气很足,爸爸妈妈婆婆张罗着一切,妹妹突然带回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八
她穿着一套水粉色连衣裙,涂抹着口红,靓丽动人地走到爸爸妈妈跟前介绍对方。我才知道这个男子是她们中学副校长的小儿子,左手手掌一直藏在灰色中山装的左袖口里,不得见光,戴着金丝边眼镜,看着文绉绉地两人也算相配。
“爸爸妈妈,这是廷序,在我们学校教数学。这次回来看看侄儿顺便领他见见你们,我们准备今年年中结婚。”
爸爸捏着橘黄色毛烟的手,顿住了,右手拿着烟斗看着妹妹说,“啊,结婚啊,你想好了?”
妹妹笑着说:“是啊,姐姐都生孩子了,我也该嫁人了。到时候爸爸给我准备彩礼吧,廷序家准备给我打一对手镯,做两套新衣裳,现金足足两百块。您,您也给我准备呗,不然会被低看了去。”
妈妈抱着冰冰走进我们的卧室,一改以往,低头不言语,爸爸仿若未闻继续吸着毛烟,整个屋子烟雾缭绕。妹妹皱着眉头,轻咬鲜红的嘴唇,委屈地看着我向我求助,我低下了头,竖起耳朵,盯着手心看。
九
“爸爸,我是你女儿,准备嫁妆不过分吧,你说话啊!”
爸爸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你妈妈阑尾炎发作要做手术,你怎么做的?你不是有吗?你要的我没有,我也拿不出来。两床棉被,一个木制箱子,一套衣服,多的没有。”
“凭什么?我知道了,你只喜欢丁明欢,从来都是,你要把好的留给她,我也是你女儿!”
“是吗?你妈妈要手术没钱,你怎么做的?知道那钱怎么来的?是你姐姐的彩礼,彩礼!而我,她的爸爸,甚至没能给她像样的嫁妆。”
她红着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我大喊:“丁明欢!丁明欢!”
爸爸站起身推开椅子,拿起烟斗就打在妹妹肩头,她疼得大喊大叫,拎起手包哭着和男子离开了家。
再见面才知道,她结婚了,竟没有告知我们所有人。爸爸却说,也好省得嫁妆钱,但是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几次交锋后,我们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再没有往来。她也真如她说的那样,再也不管不顾,过起了她的小日子。而我继续背着我的小木箱,穿梭在乡镇街道,常年与牲畜打交道。
这次奔丧回去后,她们家搬去了市里,她,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