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高于太行血
作者:诗村人
长平杀谷吊古似乎是一个很古老的话题,同情弱势无辜者,憎恨虎狼凶残者乃人性使然。于是乎从汉代刘歆的“据强秦之虐兮,吊赵括於长平”到清朝祁贡的“野寺共垆消白骨,荒原黑夜耀青磷”,无不对表达对赵括全军覆沒的悲悯与同情,对人屠白起的谴责。长平大地瘆人的白骨每每出现在历朝历代的吟咏中。李贺履足长平留下了名句:“漆灰骨未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铜花。”想必他一定亲睹了那瘆人的白骨和长满铜绿的箭簇。金代朝庭官员萧贡路过长平发出了哀叹,“哀缠朽骨天应泣,怨入空山鸟不栖。”能征善战的刘伯温长平经由古战场时,写下了“长平战骨烟尘飘,岁久遗戈金不销。”明代李攀龙以诗人的夸张手法写到:“白骨高于太行雪,血腥并作丹流紫。”冯梦龙直抒胸中不平,感叹到,“高台百尺尽头颅,何止区区万骨枯!”清代王士禄在他《长平坑歌》中写到:“白骨岳积四十万,至今此地无青春。”其实,不只是想象力丰富的诗人在凭吊长平古战场时中常提到那累累遗骨,在有关长平之役的杂著中也多有记载,如很具代表性的金代高平县令王庭直所写的《省冤谷掩骼记》。从此文中我们可以了解到,杨雄曾作文记载长平之战的惨烈,“四十万人死,原野厌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王县令所写的这篇散文之所以很有价值,首先是因为他告诉了我们省冤谷的位置,即“城西北十五里有地曰杀谷,乃秦将白起阬赵降卒四十万之所。”其次,回忆了宋代一位名叫马城的运判使路经高平时所做的一件善事。“旧宋运判马城,经过此地,移檄县僚,收拾遗骸。于谷口凿坑深阔,以左右前后沟壑数十里暴露之骸,毕集而掩葬,仍于所掩地启坟祭之,使后人不践履尔。”宋代在转运使、发运使下设判官,职位略低于副使,称转运判官、发运判官,简称“运判”。这位运判经过高平,看到仍有白骨露于四野,给县僚发文,要求收集前后左右十里沟壑暴露之骸骨,集中掩埋,并起坟祭祀。
最后,王县令还提到他对前朝所起坟茔进行了扩建。当王县令看到前朝扶起的坟头,被爱占小利的农人为多种几株粮食,将很大的坟头铲得仅存数尺,于是他借助县令的权威划定了坟地的四至,坟的四周八步(古代一步合1.5米)内不得耕种,并植树美化,还修筑了地面建筑“供堂”。可以看出这是受唐明皇“身教”的影响。唐明皇幸潞,莅临高平,在那么,此坟的位置在哪呢?在杀谷的“谷口”,但并非今“谷口”村,即“于谷口凿坑,深阔囗囗,以前后左右沟壑数十里暴露之骼,毕集而掩埋。”
从古代典籍综合研判,白起坑杀赵降卒并非全部活埋,而是利用天然地形围而杀之,包括用剑、戟、戈、弩等兵器,甚至石块,然后将头颅割下去报军功。永禄一号尸骨坑的发掘也证明了这种想法。“初步观察统计表明,未经破坏和扰乱的60个个体或头骨无躯干,或头与躯干分离,应是死亡在前,埋葬在后。”曾有人调侃到,“坑杀四十余万,那需要多大的一个坑啊!”其实整个丹河谷地及其左右支流沟谷就是一个巨大的“尸骨坑”,也就地方志所记载的杀谷。也曾有人怀疑一次能杀埋这么多人吗?其实司马迁在《白起王翦列传》中交待的十分清楚,“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赵人大震。”是在整个长平之战过程中前前后后总共斩杀和俘虏的赵军,并非一次就杀埋这么多。白起自刭之前的反思告诉我们杀降的大概数字和方法。“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遂自杀。”
我们现在发现的尸骨坑形成有三种可能:一是秦军挟诈杀降后,为掩盖其罪恶,借助天然河谷、凹地将尸体草草掩埋;二是在战争若干年后,为了恢复农业生产,让长平大地不再是“长平争战地,暗惨无人耕。”当地百姓将骨骸拾掇在一起掩埋,毕竟入土为安是古代先民的共识。三是一些有仁爱慈悲之怀的帝王或地方长官,为了教化百姓,积德扬善,安抚亡灵,专门举行一些安葬遗骸的公祭活动而形成的坟地,如大门坟、营门坟、供堂坟、白骨岭、骷髅庙等。
那么所有已知尸骨坑具体都在哪些地方呢?1995年发掘永录一号坑时的考古发掘报告记载,“长平之战遗址内尚未作过详细的考古调查,以永录为中心,我们进行了10天的考察和走访,目前已知有18个尸骨坑,能见到骨骼的7处,其中有2个保存完好,面积约为40~50平方米,位于1号尸骨坑附近。”不难看出18个尸骨坑有11个早已只是口头传说,已无遗骸实物证据。具体分布位置是:永录村北三处、村西一处;三军村北二处;围城村东南一处;南王庄村西南一处;谷口村西南一处,西阳村南一处,西河村南一处,伯方村南一处。据原高平文博馆馆长常四龙回忆,永禄村里有一个叫王小旦的农民,在修房挖地基时,就挖出过一个尸骨坑,据王小旦讲,此坑有7米长,2米宽,2米深,坑内埋的全是骨头,光骨头就用小平车往外拉了好几天。出土有布币一枚,半两一枚,箭头一个。在修建永禄长平之战纪念馆挖地基时又挖出过一些骨头。从综合统计看,丹河支流之永禄河谷地无疑是坑杀掩埋赵降卒尸体最集中的地方,杀降也主要发生在这儿。
据高平本土研究长平之战古战场的学者调查还应有以下几处:回沟村一处;西阳火车站东面的土岗上一处(大门坟);杨家庄村西北旧时通长平城的沟谷古道一处;王报村二郎庙西的葬凹沟一处;箭头村营盘西侧的古河道一处;企甲院村西北的营寨沟一处;掘山村东的大白沟一-处, 长平村西北的大葬沟-一处,柏枝庄村委西河自然村一处,秦城村南的坛场上一处,南张寨村东的大降沟、二降沟各一处。以上十二处,只有柏枝庄西河一处有遗骨可考,其余地方遗骸均已不存。比如西阳大门坟那儿,上世纪七十年代,社队化工厂组织人员长期在那儿挖骨头造骨粉,用作为肥料,尽管当时面积很大,但没有意识到其重要的文物价值,以至于消失殆尽。2020年7月8日我在高平市北城办南王庄村西王降河发现的这处尸骨遗址显得十分珍贵,现在人们的文物保护意识很强,这才导致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广泛关注,甚至上了微博热收。
也有人质疑,尸骨坑会不会有秦军的尸骸?这还真有这种可能。《白起王翦列传》记载,“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这么多的战死秦卒尸体推断不可能运回本土,只能就地处理。古代战争,处理战士遗体的方法一般是战胜方统一掩埋,焚烧或丢在江河里面,但 很多战役,尤其是极其惨烈的大型战役,根本就没有人管,任其腐烂或被野兽叼走吃掉.“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描述的正是这种惨状。诗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侧面说明了古代战争尸骨随处可见。古代防疫工作并不好,他们大多直接填埋,乱葬岗、乱葬坑、万人坑即是例证。我们不妨这样推测,埋葬较深的,处于高台地的可能是秦军阵亡士卒,借助河沟草率填埋,盖土较浅的可能是赵军阵亡士卒;尸骨有头骨的可能是秦军士卒,无头骨的应为赵军士卒。毕竟尸骨坑中曾有过秦半两出土。
长平之战虽然是我国古代死亡人数最多,最惨烈的一场歼灭战,但从客观上促进了封建大一统王朝的形成,对我国历史的发展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正是:纵横战国俱陈迹,只有青山似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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