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看书、阅读是有用的?
想象这样一幅情景:村里的大叔大妈们做完农活儿,捧着手机乐呵呵地刷土味视频。三五成群的阿姨凑在一起做针线活儿,一边做一边看着手机里网红门的手舞足蹈。放学回来的小学生一到家就熟练地解锁手机打开王者荣耀,沉浸在虚拟世界的打打杀杀中。
碎片化、快节奏、强刺激的娱乐方式进入乡村生活的方方面面,消解着人们原有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以至于价值体系,让看书变成可有可无的消遣活动。
在这样的村子里,人们对看书这件事没有需求,因为看书并不能帮助他们种好地、做好针线活儿,也不能帮小孩子打好游戏从而在朋友同学面前炫耀。因为没有人告诉他们,看书能为以后找到好工作带来什么。
在福建的武平县,我拜访了一家民营的公益图书馆。
在自己的家乡建了第一座图书馆的林老师是一位普通宝妈,在幼儿园工作,在她这一代,乡镇的普遍状况是大人外出经商做生意,村里都是留守儿童。那时候最受尊重的是老师和到外面读书的大学生,因为他们每次回村里的时候,总会带上一大箱子的书和笔记本——对于那些买不起的书,他们就把主要内容抄在笔记本上。
穿过一座覆盖森林的丘陵,走向镇子北边,来到一座居民楼前。建筑外表呈土黄色,裸露着水管、空调机和衣架,楼门口贴着“近来小区发生多起偷窃案件,请住户随手关门”。这里的房屋建筑历史较早,是上世纪80年代建成的,没有宽敞的地下室结构,狭窄局促的空间内楼梯蜿蜒直上。
当我敲开三楼靠西侧的房门时,出来开门的是一个戴眼镜的阳光青年,寸头,穿着条纹短袖和卡其色短裤。他是林老师的儿子。随后走出来的则是林老师,看上去颇有股师风严谨的老教师的风格,戴黑框眼镜,穿着深蓝的连衣裙,手里正抱着一叠本子和相册。
时至今日,林老师依然留着她当年读书时千方百计从外出的大学生那边或摘抄、或购买交换、或被赠送的书和笔记本。“那是一个用一枚鸡蛋换本《文化苦旅》的年代。鸡蛋很贵,过年才吃得到。”她回忆道。
林老师之所以走上乡村图书馆这条路,是因为她的儿子。2021年春节时,在北京读博士的儿子回家,跟她说小时候很羡慕县城的同学可以去图书馆免费看书,如今20年过去了老家的村里、镇上依然没有,要等自己毕业后开家公益图书馆:“让我们乡下的孩子可以跟城里的孩子一样,有免费的舒适的地方看书。”
儿子的话让林老师十分感慨:“现在村里,整个乡镇,从幼儿园阶段就有许多留守儿童,他们需要图书资源,更重要的是要有人带领他们读书,培养阅读学习习惯。儿子的想法也正是我所想的。”
于是她在科大家长论坛发帖表明开家公益图书馆的意愿,一呼百应,得到很多家长的支持。之后便是去厦门的公益图书馆实地走访学习、购置设施、装修房屋、发起众筹募捐。
图书馆内,贴着一首四年级小女孩写给图书馆的诗:
如若说知识是茫茫的海洋
那么图书馆就是这片海洋的摇篮——地球
当我踏进它坚硬的躯干
它以书香环绕我
它的个子真的不大
却又织起了阅读爱好者畅读的梦
萱萱是镇上典型的留守儿童,家中还有一个弟弟,父母都在福州打工,从小被奶奶带大。图书馆建成之前,萱萱每天趴在一张擦褪了色的矮方桌上学习,每次写完作业感觉脖子都快断了,但是懂事的萱萱是不好意思问家人买一张新书桌的,她知道父母辛苦挣的钱要用来维持一大家子的生活开销,要用来供她们姐弟俩未来的学费。
最令萱萱苦恼的是没法解决学习上的难题,没上过一天学的奶奶自然不会提供辅导,想查阅什么书籍也只能问同学东借西借——毕竟借又不花钱。
图书馆建成之后,书架上满满当当的辅导书和课外书籍让她挑花了眼,每天都呆到写完作业了也不想回去,非要奶奶过来把她叫回家。林英连不仅是馆长,还兼职起了辅导老师、健康医师的多重角色。
时常有小朋友举着书跑来问问题,她扶着黑色镜框认真解答。尤其在疫情期间,她给每一位进馆的孩子们做体温检测和登记,如果观察到有孩子咳嗽打喷嚏,还会把孩子叫到一边,端上一杯冲好的冒着热气的感冒药。对萱萱来说,喜欢这里不仅是因为有看不完的书,更是因为这里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学习空间,让人更愿意沉下心读书了。
书不能解答一个乡村孩子所有的困惑,但是他会知道,有很多人也曾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一边看着书,一边走向外面的世界。
当周围有人能够用亲身经历告诉大家,看书是有用的,它能帮助你考上好学校、找到好工作,甚至是有几本农林牧领域的书籍真的能帮你的家庭避免养的猪牛羊生病,那么这都会营造出一种看书的环境,动员更多乡村人参与。
当越来越多的人们从乡村出走,却并不意味着这里不再需要文化。每一个出走的人也是乡村文化的小小火种,他们带着乡村文化的秉性流向城市,在吸收融合了城市的现代文明之后,在每一次返乡中都散播着文化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