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着路,看见路人形形色色。他们同我一样普通地走路,却好像与我不同,都有想去的地方。
他们之中有人走得很快,提着刚从街摊排队买的早点,一边看手机,一边追赶时间。而我有一整天时间,没有去向,所以不着急。
走得慢的,大多是晨练或散步的老人。他们与我节奏相当,我便顺着他们的视线去看,看鸣笛的小摩托,看没有标志的空荡的建筑,看环卫工人摇摆扫帚清扫落叶。
我应该心急的。
伸不出去开门的手,乘电梯上了楼又噤着声下楼。于是临阵脱逃,无端决定走起路来。
未来,未来……我不知道。
看见餐馆门口挂了“早餐”二字便想起自己饥肠辘辘,看见高耸的立交桥便觉得腿酸。路过几个之前胡乱找过工作的路口,只是认得,不长久所以不熟悉。
突然没了直行的斑马线,拐过弯,甚至不知自己将去往何处。只好凭借记忆找来时公交车的路线,知道了要不停地向前。
一个人走路时,挂上耳机仿佛一道完整的仪式。与听什么歌无关,就算没有声音也无妨,不过是方便用耳机作出一副遗世独立的态度而已。
兰州仍在没完没了地修地铁,以致于行人必须走着不该人行的道。临着蓝色的工事墙,我跟在一位穆斯林老人身后,不得不将脚步放得更缓。
公交车接踵而过,擦身卷起柴油味的热浪。
转角一过,抬眼便是明媚的金黄树叶。小西湖公园里分明有许多树,单这外露独立的一排摇晃着亮黄色泽,明艳惑人。
感觉背包发沉坠得肩酸,我却突然想绕远去看昨天乘公交车路过的那处,令人惊艳的秋景了。
可惜一出亭廊,就不得不注目对街那张兜罩着墙壁残骸和废料垃圾的绿网,斜斜盖在未拆完的房屋二层。只希望它不为孤岛,进化的与街景相得益彰。
虽然走着路码字,但遇上路口总要停下来抬头看一眼红绿灯。偶尔见人横过马路便会难以置信地多盯一会儿人形标志,暗想难道这个信号灯只亮一种颜色?可最后总能等到红绿交替,便想那些泰然穿行的人恐怕没将“自由”二字学完整吧。
半路发现左侧有一个无水的宽渠,远望可见黄河河堤,便决定不再直行。
鸟群卷云而过,露出混在其间的风筝,剪影同样是黑色。
我正想着该是个什么形状的风筝,有个男人竟从我身边撞了过来。
按道理路宽人稀,就算着急赶路也不至于受我妨碍。他佯装去开路边车门时我还只是疑惑,余光察觉他又跟了上来便恍然警醒。也不知道他从何处开始,跟我多久了。
他第二次撞过来,我躲开后驻足看他。
他面对着我,平静而坦然,甚至丝毫没有回避,这倒让我错觉自己才是图谋不轨的那个。
直到我与定点的巡警车间隔一条马路,再回头时他已经全然消失了踪影。
光天化日图人的可能性不大,何况我带着口罩不辨美丑,体重好歹也是能压秤的。若图财,我一身贫穷相,兜里就一张公交卡,最值钱的捧在手上码字,难道就因为大衣衣摆被风一吹十分潇洒,而认定值得向我讨救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领救济呢。
到了中山桥,眼见黄河母亲孕育而生对岸满山斑斓颜色,红墙绿瓦若是镀一层金色夕照最好不过,可惜天阴,比昨天记忆中的景象少了鲜明。
便为这一山秋色,我被人惦记尾随了半路。
只是拍照的功夫,腿就有些不听使唤了。我就知道不能停,直接断了想坐下歇歇的念想。
沿河堤踩在脚下的红色健行步道与我之前走过的似乎不同,一点儿也没觉得弹软助力。又或许是我的鞋底太硬?若早晨穿一双软底的出门就好了。
可惜我的预想总有变数,一时兴起却根植于本性。
走上一条原本没想走的路,意识到时已然越过了斑马线。所以这条路上有一只黑色的蜘蛛侠,想必也是命运安排好的吧。
蜘蛛侠先生不像在等人,站在路口仿佛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他于街景中突兀而低调,竟蓦然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爱。
大约还剩半个小时路程,我知道自己走不动了。猜想自己如此疲累,想必有一部分源自毫无停歇地胡思乱想。
小狗走在前面是会不时回头望主人的。我孑然一身从未回头,竟突发奇想,想看看自己独行的背影了。最初应该还算腰杆直挺,此时走个直线都觉得如坠千斤摇摇晃晃。
可坚持不去摸兜里那张公交卡,总不会是为了满脚泡地把凉风浸到骨子里去吧?
我也想知道自己犯着什么病。
一脚踏入熟悉的街景,已然蹒跚不比踱步的老人。即便如此也留着走路一惯避人形成的潜意识,稍微与人挨近便立刻绕远几步,然后悲哀地想若两点之间只有直线距离多好。
14.16公里,最终还是走了回来。
可有什么用处呢?该明白的事还是没明白,该做的决定还是做不了。
或许这样一遭,只是为了让我写一篇不知所云的文章,成为某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风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