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温度
他感觉有无数只眼睛盯着他,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人注意他,这是他自卑心在作祟。确实,周围的人和他有明显的差别。个个衣着光鲜,女的穿裙子抹口红,好像画上的人;男的白衬衫打领带,精神得很。
而他,脚上穿的是工地上发的劳动布鞋,上面还有几个水泥滴子;上身穿一件仿冒的迷彩服,下身穿一大裤头,身边放着一个塑料桶,桶上的标签隐约可见,桶里面是牙刷、饭盒之类的生活用品。上车前,他本想洗洗头,换一件干净的衣服,但表哥催得急,简单收拾一下,他就上车了。
他身上的腻子粒和脸上稚嫩的表情证明了他的身份——农民工,一个刚出道的农民工。这个城市的一切和他的村庄不一样,处处显出高人一等的神态,巨大的反差让他不知所措,他害怕这个城市,感到不自在,总觉得有眼睛盯着他,那眼光很毒,能把他看穿看透,把他心底的那些自尊看得灰飞烟灭。
他好几次碰到过这样的目光。在这样的目光中,他读出了这个城市的温度:冰冷,不近人情。
他表哥在这个城市混久了,不胆怯这个城市,好像这个城市就是他的,知道哪个饭店“性价比高”,知道从文明路到农业路该坐哪路车,到哪儿下车,再换乘哪路车。在这里,表哥还有许多朋友,“哪个工地我都有熟人。”表哥说。
他什么都听表哥的,离开了表哥他就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表哥在郊区又找到活了,让他去找他。
他不知道怎么去郊区,表哥在电话里吼他,“简单得很,在建设路坐83路公交车一直到终点站,我在那儿等你。”
出了门就是建设路,83路公交车来了,他随人流上了车,车上人不算多,他找了个座位坐下来。走了两站,他突然想起,建设路是东西大街,他坐的车是向西行驶的,如果那个什么开发区在东边,他就坐错车了,应该到对面坐83路。
他急忙问前面的一位黄头发青年,“大哥,这路车终点站是哪儿?”黄头发看了看他,问他:你是不是在黄淮开发区上班?上班?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词,只有在大公司、在机关里工作才叫上班呢,他这是干活或者打工。他点点头,对,表哥说的就是黄淮开发区。黄头发又说:你要是去黄淮开发区,坐这路车就对了,要是回老家,应该到对面坐车,直接到火车站。他连忙对黄头发说声谢谢。
没有坐错车,他就放心了。他向四周看了看,大家都在玩手机。黄头发在玩,邻座的姑娘也在玩。姑娘真好看,戴个眼镜,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就是穿得有点少,少得让他都不敢看她了。他不明白城里人怎么了,怎么这么爱玩手机,一个个低着头,眼睛都在手机上。手机里到底有啥东西?连他表哥下了班也玩手机,还说拿了工资也给他买个智能手机,能斗地主、抢红包。他才不买呢!他要把钱都寄回家,妹妹上学等着用呢。
表哥说车什么时候停,他就什么时候下车。所以他不担心坐过站或者提前下车。心情一放松,困意就上来了。昨夜加班到十一点,干的又是体力活,怎么会不累不困?他不知不觉睡着了,睡得很沉,头一歪靠在了邻座那个女孩儿的肩膀上。
女孩儿有些恼怒,扭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叹口气,把身子往右靠了靠,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在公园里玩耍,太阳暖暖的,花儿正在怒放,散发出好闻的气味,这气味似曾相识,好像和一个戴眼镜的姑娘身上的香味一样,他们在公园里肆意地奔跑、欢笑……
是司机喊醒他的,终点站到了。他揉揉眼,这一觉睡得真是舒服,看到表哥在车窗外朝他挥手,他下车随表哥远去。
司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告诉他,在他睡觉的这段时间里,他左边的那个座位上,女孩儿下车后,有许多人坐在那儿,他们都像那个女孩儿一样,把身子往右边靠了靠,让他睡得更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