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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宇杰很迷惘,他不知该不该从学校楼顶跳下去。一方面,他觉得好累,每天都过得很无趣,好似早被画好的像,只能按部就班地活着;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不甘,就这么死了,自己又算什么呢?是以什么名义死的呢?想想自己从五楼跌下去的惨状,张宇杰有些犹豫了。凉风在他的脸上肆虐,并分出几股灌进他的衣服里。突如其来的凉意让他猛地清醒:自己的死不会在这个恶魔般的地方掀起一丝波澜,那个该死的班主任脸上一定会浮现她招牌的讥讽神情。一想到这个,张宇杰不禁开始反胃,随之干呕了几声。我暂时还不能死,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将屁股往里挪了挪,张宇杰倚在铁栏杆上,他低头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随他们而来的噪音,心情却异常平静。那些不断变换位置的光源星星似的,围着月亮模样的大灯旋转。此刻的天空倒是寂静得出奇,只剩一片空洞的黑,就像这学校的氛围——该热闹的地方不热闹,该安静的地方不安静。张宇杰一边叹着气,一边回忆初三时得知考上这所市重点高中的喜悦。现在想来,的确很讽刺:由世界编织的谎言,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必须相信的真相。
回忆上演的背景幕布是一所市重点高中,名为桃源中学。无凡市的家长们争得头破血流,都想把自家孩子送进这所高中,除了其响亮的名声外,每年百分之百的一本率以及百分之七十的重本率摆在那里,进了这所高中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入了一本高校。能考上这所高校的人,几乎都是全市各所初中的佼佼者,张宇杰便是其中之一。不过除了好看的升学数据外,这所高中还背着一条极具争议的数据:每年高达百分之十的自杀率。尽管如此,桃源中学的优质生源依旧不断,甚至还有同省其他市的优质生源流入。按张宇杰的话说:“在桃源高中,成绩是衡量人的唯一标准。”
第一学期开学那天,张宇杰背着书包,拉着行李箱早早来到班上报到。他到的时候整间教室还没坐几个人,除了讲台上翘着二郎腿的中年女人外,讲台下只零星嵌着几个人:一个顶着蘑菇头戴圆框眼镜的小男生、一个扎着辫子皮肤白皙的小女生和一个皮肤黝黑的小胖子。讲台上的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用手里的教鞭指了指正对面第一排的位置,示意张宇杰坐下。想必她就是班主任了。张宇杰按照她的指示走到第一排正中间的课桌,拉出底下的板凳坐下,然后再蹑手蹑脚地将书包放进课桌里,行李箱则放到一旁的过道,紧挨着课桌。一切安顿好后,张宇杰才发现桌角处贴着写有自己名字以及中考各科成绩的标签。
待紧张的心情稍平复些后,好奇心逐渐占据上风,张宇杰忽地想瞧瞧这间教室和那班主任的真容。于是他强装镇定地将头抬起,佯装发呆,实则观察面前这个正襟危坐的女人:戴着副椭圆金属框眼镜,常滑落到鼻翼处,露出一双不大但眼缝细长的眼睛。她低着头,黑色的瞳孔为平视前方由圆变为半圆,瞪着什么似的,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束在她脑袋后,黑色的西装与之呼应,给张宇杰一种十分干练的感觉。这班主任一定招惹不得,张宇杰在心里嘀咕。
趁她将眼镜摘下来用布擦拭的间隙,张宇杰开始扭头四处张望:教室的墙壁很干净,比雪还洁白,没有任何图画的痕迹;头顶的灯不是那种常见的白炽灯管,而是节能型的LED灯板;整个教室大概六七十平的样子,摆着四五十张课桌,像考试时那样摆放,座位之间没有挨着,而是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讲台处安着一块很大的白板,上方的墙壁上挂着几个红底白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张宇杰还想仔细看,但余光里的班主任已经将眼镜戴好,再东张西望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他只得将好奇的目光收回,埋着头不再有任何动作。
约莫几盏茶水的工夫,教室里的空座被陆续赶来的人填满。待最后一名同学落座后,一直静坐在讲台上的班主任开口了,她语气中透出的冷漠瞬间灌入所有人的耳朵:“首先,你们应该高兴,自己能侥幸考入桃源中学。”她眯着眼睛,瞳孔在眼缝里滑动,目光扫过整个班级,接着说,“你们当中大多数人,要么凭的是运气,要么凭的是爹妈的脸面,自己有多少真本事,只有自己知道……”话头忽地停在这里,空气仿佛在此刻凝固一般,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张宇杰不知为何顿觉浑身发毛,抬头一看,眼睛正好和班主任对上,虽只是一瞬,但那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上次体会到还是在做包皮手术的时候。
“哦,对了,忘做自我介绍了。我叫林云,是你们的临时班主任。”
太好了,只是临时的。听到这里张宇杰瞬间松了口气。
“我主要负责数理班,只有被分配到我们数理班的人,才是桃源中学真正的学生,也是国家未来真正的人才。你们不要怪我说话难听,这个时代,只需要精通数学、物理、化学等科目的理科人才,至于其他什么所谓的文学啊、绘画啊、朗诵啊,全是些下九流的货色。要不是为了堵住社会上那些流众的嘴巴,我早就建议学校只收取数理方面的学生。培养其他种类的学生完全是在浪费资源……”
林云一番话下来,班里的氛围瞬间微妙起来。有的学生低着头不说话,有的则一脸愤怒地看着她,还有些甚至趴在桌子上哭起来……张宇杰对这个老师很反感,想要站起来反驳,但又不能,毕竟出门前母亲特意叮嘱,要他尊师重道,不要顶撞老师云云。一肚子的脾气也只好咽下去。
“不服气?大可以从楼上跳下去。每年都有这么几个懦夫,一点压力都扛不住,动不动就拿自杀威胁老师和家长,最后也没几个真死的。说到底还是软弱,这样的人上了社会也不可能有所作为。不如早点死了,也算为社会做贡献。”
砰的一声响,先前那个皮肤黝黑的小胖子拍桌子站起来,恶狠狠瞪着台上的林云道:“你算什么老师?这样诋毁学生的人格。文学怎么了?绘画怎么了?怎么就不能为社会创造价值了?那些自杀的学生怎么就成懦夫了?若不是被逼无奈,谁会自杀?你口中一套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过是在掩盖你自身认知的低下。”
“这位同学请不要应激。我知道你,吴家俊,数学和物理都还不错,很可能进我的班级。我就说数理好的人才是人才嘛,都敢同老师辩论。很好很好,还有谁想起来反驳我吗?”林云被学生当众驳斥也不觉得恼怒,反倒笑吟吟地看着底下的同学。在她的怂恿下,果然有几个学生站起来表达对她刚才所言的反感……
“这位蘑菇头同学叫张乐翔,数学132,物理78,语文145……喜欢文学?怪不得说话一点也不理性,毫无逻辑。真不知道批中考试卷的老师为什么会给你那种酸腐的作文打满分,全是些无病呻吟的把戏,跟你那个作家老爹一个德行……这位扎辫子的女生,方思雨,很好,美术生,长这么漂亮,难怪学美术。长大了凭着好看的皮囊和画得个才女之名,然后得到一些有钱大老板的青睐,或者和那些什么作家啊,运动员啊厮混在一起……这些事早就注定好了的,你的母亲好像就是个大画家,父亲好像是个煤老板……”
张宇杰实在受不了了,刚站起来还没开口说话便被林云打断。“张宇杰同学,很沉着,可惜没坚持到最后。数学满分,物理满分,化学满分,很不错,很不错,我要内定你做我的班长。这就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就算骂老师也要压轴出场。”
“我……”
“嘘……接下来考试分班。张宇杰,你来发一下卷子。”林云再一次打断张宇杰,随手从挎包里拿出一叠卷子,让他分发给众人。
张宇杰被林云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当下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很荒谬里夹杂着诡异。一个班主任竟然能在公开场合下毫无顾忌地说出那样的话,看她的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这种有损师德的行为难道之前没有人举报过吗?还是说举报了没用?难道学校默许这种事情的出现,所以她才那样有恃无恐?又或许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发试卷的同时,张宇杰的大脑因为思考而疯狂运转着。
试卷发完,一切就绪,可更奇怪的事接踵而至。整张卷子没有一道有关学科的题目,反倒更像心理测试,比如:你更倾向于独自行动还是集体行动,A:独自、B:集体、C:视情况而定。整张试卷一共五百道题,几乎都是这种类型的题目。稍有不同的几道除了询问父母的工作以及文化水平外,就是填写之前入学体检的一些基本参数,比如身高、体重、血型等等。大概一个小时过去,所有人的试卷差不多都答完了。林云示意张宇杰把它们收上来,然后由她亲自整理好,投进身后白板旁边一个长方形的金属盒子里。
张宇杰对此感到有些意外,因为刚才在观察教室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盒子的存在,就好像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样。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更让张宇杰想不明白的事还在后面。随着盒子里传出的嗡嗡声,几十张试卷慢慢被吞入其中,在此期间,林云将背后的白板推开,露出里面的电子显示器,上面正显示着“分析中请稍等”的字样。没过多久,这场突如其来的考试就要在“分析结束”的字样中迎来尾声。林云的声音又一次在教室里响起:
“这个机器将结合你们刚才填写的试卷以及之前入学体检时对你们DNA的分析,并加之你们父辈的个人情况,为你们规划出一条未来最适合的发展道路。根据屏幕上的分析结果来看,我们班有百分之十五的人适合学数理,恭喜你们,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还有百分之十五分到文科班,百分之十五分到绘画班……请以下念到名字的同学,带上你们的东西,滚出我的班级……给你们五分钟时间,否则立即开除。”
在一阵骚乱声过后,教室里就只剩下张宇杰和吴家俊在内的几个人了。林云一改之前的冷漠,微笑着对剩下的同学说:“欢迎你们来到我的数理班,待会儿还有一些人会被分到我们班来。张宇杰,我现在正式任命你为班长,一会儿你组织班里所有同学先回寝室收拾东西,下午七点回班上集合。你们的寝室在学校东区五号楼,楼下有专门负责的老师,只需要跟着外面的指示走就能找到。这点小事,你们肯定没问题。”说罢不等张宇杰回答,林云迈着步子,自顾自走出班级,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张宇杰对眼下的情况依旧没有反应过来,他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当了班长,又莫名其妙被分到了数理班。虽然他数理成绩确实很高,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但并不代表他喜欢。记得在入学前每个人都填了一张表,上面有一项便是询问学生的分班意向,张宇杰明明填的是文科班,却依旧被分到数理班。看来那只不过是学校做做样子罢了。张宇杰还是没有想明白,这个学校的老师究竟是有怎样的庇护,才敢当着学生的面说出那样不符合身份的话,又是以怎样的心境面对他们的。
从思考中回过神时,张宇杰才发现,仅剩的几个学生都向自己投来不友好的目光,显然身为班长的他,已经被视为跟老师一伙儿的了。张宇杰并不想理会他们,也不想向这些人解释什么,毕竟很多事只会越描越黑。在这微妙的氛围越发浓郁的紧要关头,一只黝黑的手掌搭在张宇杰的肩膀上,将他从其中拉了出来,扭头一看,来人正是第一个起来反驳老师的吴家俊。
“兄弟,你叫张宇杰是吧?你好,我叫吴家俊。”说着,吴家俊将搭在张宇杰肩膀上的手放下来,准备和他握手。
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身材却很胖的人,张宇杰脑海里闪过一个有趣的念头:人家都说白白胖胖,这家伙怎么是黑黑胖胖?不过别人好意帮自己下台,张宇杰也不能埋了他的面子,面带微笑地伸出手和他相握。“你好,谢谢你帮我解围,我也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成了班长。这个人真过分,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习惯就好了,这个学校一直都是这样。我哥就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他经常跟我聊这间学校的事,还劝我千万别来,可惜拗不过倔老爸。”说到这里,吴家俊明显顿了顿,看上去有些生气,但很快又接着话茬说下去,“这个林云就是他当年的班主任,据说她已经逼死好几学生了。你一定要小心她。”吴家俊在张宇杰耳边悄悄说。
“教育局不找她麻烦吗?”张宇杰下意识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吴家俊赶忙捂住张宇杰的嘴,接着在他耳畔低语:“你小声点,别被其他人听到。我听我哥说,这人最喜欢在班里安插眼线,随时报告班里的情况给她,说不定就在我们中间。”说到这里,吴家俊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俩,便赶紧收回自己的手,然后故意放大音量说道,“我就说嘛,原来你是今年咱们市的中考第一啊,怪不得班主任这么喜欢你。不过你也不要全听她的,说不定哪天给你逼到楼顶上去了。”只是吴家俊没到是,他今天无意的这句话竟在不久后成了现实。
“我也不想给这个老太婆当班长啊!没办法,她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同学们放心吧,我也不喜欢她,以后咱们一起对付她。”借着话头,张宇杰朝着周围的同学大嚷出来。在吴家俊的提醒下,他特地留意了剩下的几个人,想看看他们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好!咱们一起对付她!”开始有人附和着喊,“对,一起对付她!”喊的人越来越多。
“嘘,你们小声点,有人来了。”吴家俊示意大家安静。果不其然,陆续有零星几人走进教室,应该就是林云之前说的那些被分到数理班的人。待所有人集合完毕后,张宇杰传达了林云的意思,随即背上书包拉着箱子朝门外标识所指的方向走,吴家俊紧跟在他身后。
……
兴许是坐累了,张宇杰从房顶边缘退回来,径直朝通向下层楼梯间的入口走,这里常年被一扇铁门封着,直到今天才被打开,而打开它的人正是准备跳楼的张宇杰。以前寻死的学生,大多不会选择楼顶,后来出事多了,学校便把二楼及以上的窗户全封上了,走廊的镂空也全用铁丝网围上了,这楼顶因此才变成“热门景点”的。后来通向楼顶的入口也被锁上了,寻死的学生便开始吃安眠药或者喝百草枯……张宇杰想要把事情闹大,便趁着化学课偷了些硫酸出来,腐蚀了铁锁……现在大约离他上楼顶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按照计划,从林云发现张宇杰不见,到吴家俊支支吾吾透露出张宇杰寻死的打算,再到林云通知消防和校领导,她差不多该带着校领导赶上楼来了。但计划,还需要一点时间……
“张宇杰!给我滚出来!”那熟悉的声音从楼梯间里传来。
“终于来了。”张宇杰小声嘀咕。
“张宇杰,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想要寻死?我在班里怎么强调的?要有强大的内心。看看现在的你?哪有人才的样子?”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其间还夹着些陌生的声音。
“林老师,你这样怕是有些不妥,其他人就算了,这张宇杰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名,是保送清北的苗子……”
“韩校长您放心,我了解这个学生,他不是那种寻死的人。”
“万一……”
“我来处理,您就放心吧。”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声音主人的身影从漆黑的楼道里钻出来,除了林云外,就是一个顶着标准啤酒肚气喘吁吁跟在她身后,一个两鬓黑白交叠的地中海中年人。想必这就是韩校长了。
“张宇杰!你要死啊?”看着站在眼前的张宇杰,林云果然露出了她那招牌的讥讽神情,声音里满是难掩的怒气。
“林老师,还有这位韩校长,欢迎您们大驾光临。”张宇杰不甘示弱,用同样讥讽的语调回敬。
“你敢顶撞老师?”林云太阳穴的青筋冒出来。
“我是第一次顶撞您吗?再说,您这样的人也敢自称老师?您忘记张乐翔被您逼死的时候,我是怎么骂您的了?不知道您还记得他那不甘的眼神吗?就那样直勾勾盯着您……”
“谁是张乐翔?哦,那个喜欢写点没用文章的蘑菇头小子。就为了他?”说这些的时候,林云一改之前的愤怒,语调也恢复到平常,似乎在谈论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人。
“简直是个魔鬼!一条鲜活的人命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吗?”
“张宇杰,我没有功夫在这里和你瞎扯。你知道我从教以来教出过多少名校的学生吗?你知道我为国家输送了多少人才吗?教育过程中出点意外是很正常的,总有一些学生心理素质比较差,只会用自杀逃避现实。”
“韩校长呢?您也这么想?”张宇杰不再理会林云,而是扭头看向她身旁的韩校长。
“我以为,林主任的方法是有些偏颇的,但那些教育出来的人才也是事实。相对于导致那些心理素质差的学生死亡,我想她对学校、对国家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
“您不用再说了。我早该想明白,就凭她一个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行了张宇杰,不要把事情闹大。跟我回班里上自习。”
“……”张宇杰背过身不再看她。
“张宇杰!你真以为我很在乎你吗?你真以为学校少了你就没有好学生了吗?我们从来不差生源,只是我不想浪费在你身上花的时间和资源罢了。你要想清楚,没了我,你什么也不是。没了学校,你什么也不是。”林云的语调开始升高,显然此刻她的耐性已经快被耗尽了。
“林云我告诉你,没有你,没有这所学校,根本不会影响你所谓的人才培养。你们所谓的选拔机制,不过是一串冰冷的代码。是,不可否认,它能为大家选择未来的道路做参考。它利用心理测试分析学生思维逻辑,然后利用DNA分析和对父母的双方的调查以确定学生的天赋大概在哪里,然后集中培养,这些都没有问题。但你们忽略了一点,我们是人,不是学习机器!我们有自己的情感,有自己的想法和对未来的憧憬,凭什么用看似科学实则冷酷的算法决定我们的一生?”
“幼稚!张宇杰,看看你说的话,还是一个理科人才该说的话吗?我看就是张乐翔和方思雨把你影响了,说话这么不理性。这张乐翔自杀了,我看还是得想办法把方思雨弄走,实在不行……”张宇杰能感觉到,在林云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言里夹着冰。
“张宇杰,仅凭你现在的阅历哪里能懂得学校的良苦用心?哪里能懂得这套筛选系统的精准?你看,经过它筛选出的学生,在他们所在的领域谁不是佼佼者?我们的一本率摆在那里,我们的重本率摆在那里,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有问题的不是制度,而是人。是你们太懦弱了,所以才会如此可笑!”
“林老师,我问您,就算最顶尖的游泳运动员,您把他丢进离岸流里,他有多少生还的可能?”
“那也比把不会游泳的人丢进去强!不要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跟我下去!你看看下面那些消防员,全都是因为你,你这是在浪费社会资源!”说话间,林云伸出手去拖张宇杰,但被他挣脱开了。
“林老师,林老师!你到底知不知道,张乐翔多么喜欢数学?他多么崇拜你?在他眼里,你是一个好老师,是能够教出理科状元的老师,他到死都没有意识到,害死他的人,其实是你!张乐翔在数学上的确不算有天赋,他需要花三倍于我的时间才能学会一种计算方法或是了解一种解题思路,但他热爱数学,他愿意在上面倾注热血,他还能在这个年纪被公认为现代张爱玲!这样一个人,却因为你当众撕了他的习题集并羞辱他的人格而跳楼自杀了!你的心不会痛吗?
我第一遇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躲在操场的篮球架后面解题。他喜欢数学,我喜欢文学,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教他学数学,他教我写文章。结果呢?那次他来班里找我拿印好的练习册,被你撞见,你污蔑他是小偷,他和你解释,你不听,我和您解释,你也不听。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撕了他的练习册,扔在他脸上,然后辱骂他。他跳楼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叉手看着,还说:‘谅他也不敢跳下去。’然后呢?他跳下去了!你又说:‘懦夫不配活着。’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怎么敢称自己为老师?”由于激动的原因,张宇杰的全身在颤抖。虽然林云十恶不赦,但她的确说对了一件事,张宇杰太年轻了,阅历不够。和他全身颤抖着说话的样子相比,林云依旧不动如山的身形要游刃有余得多。
“你说完了吗?我逼死了张乐翔又怎样?这一切都是为你好!我知道你后面还要提谁,那个画画好看的狐狸精。叫什么来着?方思雨。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听说你喜欢她?学生不能早恋你不知道吗?学校明确规定,男生和女生课间要保持距离。怎么?你当众牵她的手,作为老师,我难道不应该上去阻止你们?”
“我和你解释过了,她因为低血糖摔倒了,我就在她旁边,作为同学,难道扶一下也有错吗?”
“你就不该扶她,其他女同学不能扶吗?你不知道去叫校医吗?你拉她的手就是不对。你看后来不是拉出事了吗?经常来找你。要不是我出言制止,说不定已经影响到你的成绩了。早和你说了,不要接触那些搞艺术的,古人早说戏子误国,你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过了今天,我就让校长给小姑娘办退学,免得你整天惦记。”
“林老师,您不会有那个机会了。”张宇杰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的身子渐渐平息。
“你是什么意思?”
“方思雨出来吧!”随着张宇杰话音落下,方思雨从楼顶一处黑漆漆的角落钻出来,手里还拿着一部手机。张宇杰同时将上衣掀开,露出里面藏着的收音器。
“林老师,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您逼死张乐翔的证据,您亲口承认的!”
“呵呵,你以为之前没有学生这么做过吗?你认为你们能把证据带出去吗?我只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把手机带进学校的。”
“你的事我们早就从吴家俊哥哥那里听说了。你们会用金属探测器定期检查学生的宿舍,教室甚至是厕所。但你们根本想不到,我们把设备全部藏在物理老师办公室的沙发下面了。我理科好,物理老师很喜欢我,让我做了课代表,还给了我他办公室的备用钥匙,因为他总让我收作业但自己又经常不在。我就利用这个机会把设备全部藏进他的沙发下面。至于怎么把东西带进来的,还要谢谢您,记得上次我们参加奥数比赛是谁开车送我进来的吗?是您自己。”说到这里,张宇杰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不过林云的确算得上老奸巨猾,她趁着张宇杰和方思雨不注意,一把抢过方思雨手里的手机,随后拿在手里炫耀,道:“现在呢?证据呢?”
“林老师,您好好看看,我们不是在录像,而是在直播。像您这种老古董,不是就喜欢按照既定的程序做事吗?我们就采用这种之前没人试过的方法,您不也中招了?当然,还有小惊喜。您知道我为什么要到楼顶自杀吗?看看楼下的大屏幕吧!吴家俊趁乱悄悄溜进广播室,用里面的电脑收看了我们的直播。现在所有人听到您在楼顶说的话了。是您输了!”
“张宇杰,是我小看你了。不过我说过,你们太年轻了……”林云的五官扭在一起,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她眼角的皱纹被挤出,看上去比平常要苍老许多。她此刻像极了西方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模样丑陋而狰狞。
……
警情通报:
**年*月*日20时许,桃源区桃源路1号桃源中学发生一起高坠警情。接警后,民警迅速到达现场。坠楼人员张某某(男,16岁)及方某某(女,16岁)系桃源中学高二年级的学生。当日19时许,两名学生从桃源中学育德楼五楼顶部坠落,经120医务人员现场确认已无生命体征。
目前,现场勘查、走访调查等工作正在进行中。经初步排查,排除刑事案件可能。具体坠楼原因正在深入调查,后续情况将及时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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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此通报。
桃源市公安局桃源中学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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