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记

我胆子很小。

我怕生人。妈妈说,我打娘胎里出来就胆小,别人一抱就哭。

后来,我被爸爸送进了幼儿园。去幼儿园的路上,我一直握着爸爸的手,妈妈没有跟来,因为家里要有人照顾着。一路上,爸爸一直在说,上学多好哇……我也很开心,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幼儿园是什么,我不知道去了幼儿园,就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我不知道去幼儿园,就要面对几十个不认识的新面孔。我满心欢喜的嚼着爸爸买给我的软糖。还冲着爸爸说,只要我上一天学,你就给我买一袋糖,好不好?可能那时候爸爸觉得我真的很乖吧。

来到校园门口,我记得无数的大人带着孩子挤过我的旁边,还有小朋友回头冲我一直看。我有些胆怯,只想赶快去幼儿园,去玩滑滑梯,还有去看看钢琴长什么样子。爸爸看到了一个和他一样大的大人,然后打了个招呼,把我拉了过去。我不敢抬头,人太多了,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可是目光所见之处都是和我一样高的小孩子。他们目光到处搜索着,我觉得脸很红,只能把头埋的更低了。或许,那时我对面站的那个年轻女人在说我吧,爸爸和她一起笑的很开心。还说了很多话。我很不耐烦,小手在爸爸的大衣口袋里使劲的拽着,想爸爸快快离开这,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我饿了。爸爸直接把我的手掏出来,拉我到对面女人面前说,来,跟米老师问好。我抬头看她,她可漂亮了,我觉得比妈妈还漂亮,她耳朵上戴着耳环,在太阳光下是发光的;她的红唇很淡,比妈妈画的还淡。我呆呆地看着她,想到妈妈了,我想回家吃饭,我真的很累,很饿,早晨妈妈给我煮的鸡蛋,我只吃了一个。妈妈还说中午有肉吃。我好想妈妈。可是,妈妈怎么不在?眼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就要蹲在我的跟前了,我急急拽着爸爸的手,往人群的里拖。可是爸爸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重,平时一拉就被拉跑了,现在怎么也不肯听我的。我又急又气,眼泪在眼眶里快要盛不住了,爸爸呀,这个女人不是妈妈,快走,快走……我仿佛出了洋相,竟被周围的大人笑话,他们乐呵呵的围在旁边看着我。我真的很恼火,除了妈妈,没有人让我哭过!我撒开爸爸的手,捂着脸哭了。那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昏暗的。就像西天取经的师傅被抓进了盘丝洞一样绝望。可是在关键时刻,唐僧还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徒儿能将他解救于水火之中。我却什么都没有。连控制爸爸的魔法都不管用了。

后来,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似乎我松开爸爸的手后,就一直有个温暖的手掌推着我走进一间吵闹的屋子。当我刚走进去,里面就安静了。然后老师说了什么,接着就是一阵哗啦啦的拍掌声。然后,一切又变得吵闹起来。我被安置在一个小男生的座位旁边。我不肯坐下来,老师说了一大堆废话,我不想听,可她一直说,还动手按我坐下,我很难受。我死命挣开她,可她就像泡泡糖一样粘着我。我得喊爸爸来帮我,可是抬眼都是陌生的爸爸妈妈们围在教室的门窗外,哪里还能看到我爸爸。没有爸爸,我感觉自己好脆弱,连反抗面前这个女人的力气都没了。我被她一下就按到了椅子上。我听着她踏着清脆的高跟鞋,轻快地出了教室。我不知道要干什么,没有饭吃,没有洋娃娃,我好像发了很久的呆。后来,旁边的小男孩伸出手,递给我一颗巧克力。我没有伸手,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他。他也就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然后,把手又收回去了。那时,我可委屈了。连一个小屁孩都对我爱理不理的,完全无视我。我气的眼泪又要冒出来了,为什么不给我回家,你们都不理我,我回家找我妈妈!现在想想,那时可能连一个小孩子都觉得我很大的脾气,不好惹,还不好哄吧。

那天上午,我不记得自己都干了什么。只是,总能闻到淡淡的饭香,还听到肚子咕噜噜的叫喊。到了中午,我看到一群老爷爷老奶奶,抬着一个大白筐进来,给每个小朋友面前放了一个白色的饭盒。整个教室都骚动了,我不知道要干嘛,旁边的小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开了,我就一个人坐着,很不舒服。于是,我乘着人乱,跑出了教室。米老师不在门口站着,我终于能抬起头昂着胸,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了。这时, 我看到那个小男生跑进了一个贴白色瓷砖的大门。我觉得那是回家的门,动画片里常常这样,随便一个门后面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于是,我追着他就跑了进去。里面味道很难闻,臭臭的。我停下脚步,只见一排小男生脱着裤子,背着我。我很好奇,刚想上前去看看,就撞见一个男叔叔走进来,吼了我一句。我吓的腿一软,坐在了地上。那个黑面孔的叔叔一把把我拽起来,什么都没说,就往外面拖。出来就看到了那个米老师。那个男人说了什么,就把我扔给了那个女人。这时,我看到那个小男孩从那个门里面钻出来,看见我,冲我笑了一下,就跑进了教室。我楞楞地看他就那样走开了。米老师弯下腰,拿手指指着我说,你是个女生,怎么往男生厕所跑呢。怎么这么皮,不可以这样的……我会跟你爸爸说的。我一听到爸爸两个字,立马就忍不住了。我放声哭了起来,我哭着说着,要去找爸爸。她说我不懂事,不承认错误,不可以娇气……我委屈极了,为什么那个门,小男生可以进,那个大人可以进,就我不可以进。在家里,哪扇门我没进过,妈妈从来不会这么凶我。后来我被老师拉进了教室,大家早就吃完了饭,饭桌上还残留几粒米饭,空气中还能闻到肉的味道。老师没有问我有没有吃饭,把我安排好,就让我们一起趴在桌上睡觉。我哭的累极了,刚挨到桌子就睡着了。

下午的时光匆匆,外面骄阳似火,照进来,让人睁不开眼。我或许早已忘了什么滑滑梯,什么钢琴。我不吵不闹的坐在教室,满心想着要好好的吃顿饭。或许这是我最糟糕的一天了。我真希望自己活在了梦里,没有什么米老师,没有什么白瓷砖的小屋子,也没有叮铃铃的铃声。就在我犯着迷糊的时候,那个恼人的小男孩拽了我的辫子。

他说,你问什么不吃我给你的糖?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可生气了,就是因为他,我被米老师揪住,还没有饭吃。我压根不想理他。

他又伸手拽了我的辫子,说,我再给你颗糖,好不好?

我想到那个红色糖纸包的圆溜溜的巧克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转过头说,好。

其实,这是我这一天最理智的一次回答了,那种感觉真好,起码我没有沉默或是违心地说不。小男孩,可能是是个富二代吧,他二话不说,把书包拽出来放在我跟前,冲我眯眯一笑,说,妈妈给我装了好多糖,你可以都拿去,但是朋友才能吃我的糖,那你做我朋友吧……我看到他掀开书包,里面零食一书包底子的巧克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点了头没有,就伸手去拿了。就这样,我交了第一个朋友,而我,也成了他唯一一个吃了他糖果才认识的朋友。

太阳一点一点的转到我的身后,当阳光洒在课桌上的时候,幼儿园的老师们都出来了。透过窗户,我看见米老师小步跑进来,甜甜地说,小朋友们,放学啦,快收拾好东西出来去找你们的爸爸妈妈吧……

放学?我记得爸爸在家说过的,如果老师喊放学,我就背好书包,去门口等他。爸爸总没错的,他早上还答应我,今天回去就带我去把隔壁老伯家的猫领来。我紧绷一天的心情突然变得轻松起来。

我蹦蹦哒哒地跑到门口,正要朝外张望,一个胳膊突然从后面把我拦腰拎起。我慌得心都快漏出来了,可扭头一看,是爸爸!那一刻,我竟然没哭,我可开心了,我感觉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

我对爸爸说,我饿了。

爸爸给我买了两个包子。我坐在爸爸的后座上,一口一口地吃着。那时,远处,那个小男孩一手牵着妈妈,一边冲我挥手。我举起包子,冲他笑,却不禁想到口袋里还揣着的那把巧克力。

那时,我确实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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