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和芹子低着头从按摩店出来的时候，都走得很慢、很慢。他们能想象得出这个结果的，建国哥人再好，也不可能一借再借啊，人家挣的钱也不多，再说家里还有老人要养活，还能给自己多少支援。兄妹俩都清楚，这实在是自己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在厚着脸皮为难建国哥这个好人啊！

可是除了按摩店，除了建国哥，他们也实在找不上可以借钱的人了。

兄妹二人，像在外犯了错的孩子不敢回家一样，在街头一步一步朝医院的方向慢腾腾地挪着，他们害怕回去病房，害怕看到被生活蹂躏得已经禁不住任何重压的兰花和满堂。可是，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这无亲无故的兄妹俩又能求助谁呢？

快到医院门口时，大林忽然站住了，他拉着芹子的手，催促芹子赶快找找附近哪里有文具店。芹子弄不清大林想干什么，但她知道大林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便牵着大林掉转头沿街寻找。很快，芹子发现了文具店，大林听后脸上竟有了些微兴奋，他让芹子带自己进了店，迫不及待地买了一根笔，又买了几张白纸。

芹子怔怔地看不懂大林要干嘛，明明哥哥已经失明了，他还要纸要笔干嘛呀？可是，还没等芹子想明白，大林早把她拉着走出了文具店。

“丫头，快，你来写……”大林刚出文具店就不走了，他把纸和笔一股脑儿塞给芹子，比划着要芹子写。写什么，却半天没有说清楚。

“就是……就是那个……那个……”大林还是不会描述，一直表达不到位。

“哥，到底写啥呀？”芹子又问，虽然，她隐隐约约弄明白了大林的意思，可是，她还想确定一下。

“嗨！就是，就是，就是像要饭的那样，写咱家的困难，求好心人给咱点钱过过难关！”大林也急了，一跺脚，一连串话甩出来，字字句句都准确无误地让芹子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的脸瞬间红了。

“哥……咱……还有其他法子吗？”芹子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但对于一个正是十几岁脸皮比纸还薄的女孩子来说，这个办法无疑是芹子最不愿使用的。她心底里还抱着一丝绝望的期望，低声问大林。

“丫头，我知道很难为你，可是……可是哥也实在是没辙了啊！要是明天咱爸断了药，你能眼睁睁就看着爸在床上躺着？说不定，爸又要走绝路呢！”大林用他已经看不见的眼睛，紧紧“盯”着芹子，沉重地说了这番话后，又眉头紧皱着不吭声了。

良久，芹子默默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医院门外不远处，大林和芹子并排跪在潮湿的地上，他们脸前放着一张白纸，上面工工整整写了几行字。为了不让风把纸吹走，芹子特意捡了些小石块压在了白纸的四个角上，远远看去，像一个压缩版的小棋盘，只是，棋手不是这兄妹俩，也掌控不了棋子的命运。棋盘旁边，还放着一个旧纸盒，那是芹子在文具店讨来的。纸盒没有盖子，里面空空的，正张着嘴眼巴巴地等待人们的救济呢。

大林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边大声说着“大伯大婶们，行行好，救救我们吧！”一边双手合十，不断给来来往的行人做着揖。芹子却只是跪着，垂着头，什么也不说，轻轻啜泣着。

兄妹俩跟前很快聚集了一堆人，都围着大林和芹子，有的在看白纸上的字，有的却在打量兄妹二人。

“哎吆，看着这一家人坏可怜的，怎么正好儿子瞎了，老子也出车祸了呢？可怜哦……”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完纸上的内容，一边摇头一边就去上衣口袋里掏钱去了。

“慢着，你也不看看这事是真是假就给钱啊？那小子万一不是真瞎子，咱不是拿钱打水漂吗？”一个烫着波浪头，穿着高跟鞋的中年女子说话了，同时，还用她白胖的手，按住了中年男人正要掏钱的手臂。

“那还有假？不到没路走了，哪个大小伙子愿意跪在这里受这种罪啊？人家还不如去工地上搬砖挣点钱花得痛快呢！不会有假的……”中年男人还是要掏钱。

“不行，等我问问他再说！”这个女子显然在家里是说话管用的，男人乖乖放下了要掏钱的手。

“哎！我说小伙子，你是真的看不见东西吗？你看看我，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这女人像个侦探似的，从男人口袋里拿出一叠零钱，取出个2元的钞票，在大林眼前晃来晃去。芹子抬头看见女子这个耍猴般的举动，不由得气红了脸，咬紧了牙，却死命控制着自己没有发作。

“大婶，我真的看不见！”大林脸上波澜不惊，他只是一字一句地告诉波浪头女子，他看不见。

“那这个呢？”波浪头把2元的钞票换成了10元，又拿着在大林脸前晃起来。旁边有人发出“哧哧”的笑声，显然也是极其赞同波浪头这一做法的。如果，真能验证出跪着的小子是骗子，大家是很乐意一起把他押送到派出所去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波浪头得意地笑着，她拿着钞票的手在大林面前摇啊摇，晃啊晃，摆出一副给小狗喂食时逗弄的样子，脸上一副“我最聪明”的自以为是。

没有等到大林吭声，芹子已经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她从小到大因为脸上的残缺被人羞辱过很多回，她都没有痛哭过。只是，这一次是因为亲爱的爸爸，因为亲爱的哥哥，她实在不能看着亲人忍受这份屈辱，便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

芹子一哭，很多人就扫兴地散了。那中年男子也觉得脸上没有光彩，一把夺过女子手里的钞票，扔向地上的破纸盒，然后拉着满脸不快的女子匆匆走了。那张不小的钞票，在空中悠悠地飘着，没掉进盒子里，反而长了翅膀似的，飞出了很远，正好掉在一处积水洼里。

大林铁青着脸，呵斥着不让芹子哭，他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这唯一能救命的主意，眼看让芹子给搅黄了，他生气得真想抬手打芹子几巴掌。只是，他心里也知道，芹子憋屈，芹子没错啊！

一气之下，大林啪啪扇起了自己耳光，嘴里还骂着是自己没本事，让妹妹受气了。芹子扑在大林身上，死死拉着大林的胳膊，哭得更痛了。

“真是，就知道哭，哭管个屁用啊！起来起来，都给我起来！”一个声音传来，还有一只手拉住了芹子，想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