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苏童《舒家兄弟》

四根手指的悲剧

涵丽的变化与绝望,舒农的压抑和绝望,涵贞贞节的丧失,舒农的暴戾和冷漠,在这部小说中,四位青春正好的儿童皆以一种极其悲剧的方式为他们的人生画上了句号,这四根紧紧排列的手指被一些沉痛的罪恶齐根切断了。

一.“大拇指的缺失”

“假如舒农十四岁,涵贞就是十五岁,舒工就是十六岁,涵丽就是十七岁,他们真的像一个人的手指紧紧地并拢着,掰也掰不开。他们是一个人的四根手指,还有一根手指在哪里?”,还有一根手指就是“18号”,就是家,就是最重要的大拇指。

两户居住在18号人家以一种补充和对照的方式出现。

舒家,男主人——老舒暴力、风流、健壮;女主人——“舒家女人没什么可说的,她胆小怕事,像一只鼹鼠在十八号楼下悄悄地烧饭洗衣,我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甚至都没有姓名。

林家,男主人老林——懦弱、逃避、无能;女主人丘玉美——风骚、美丽、多情。

两家的男主人都象征着一种错误的教育方式。老舒是用威胁和极端的暴力去监管、控制整个家庭,而老林一种完全放任不管、听之任之,甚至有些不知好歹的方式去躲避整个家庭。两者都象征着家庭关系里父亲这一角色的消失和隐形,然而在那个年代,在那个香椿树街,在那个18号,不只是只有父亲形象的消失,母亲也消失了。

舒家妇人连名字也没有,看看苏童的形容吧,“像一只鼹鼠在悄悄的烧饭洗衣”,她是1974年及之前所有家庭妇女的共同缩影,在强大的、极端的男性权力主导下,她们只能那样,他们对家庭、孩子没有任何话语权,而在整篇小说中,舒家妇人的名字就出现了一次,且是一种极其低下的形象出现,舒家女人是所有母亲形象甚至是所有女性形象的缩影。

反观林家妇人丘玉美,有着一个极其美丽、动人的名字。她和强壮的邻居偷情,她不心虚,她似乎是一种家庭关系的反抗,对世俗的反抗,让我想起了《城北地带》中的金兰,只是一个追求欲望的女性,不关道德,然而这种“反抗”对于孩子来说,是一种伤害。

舒家和林家的大人都是一种极端的形象,他们丧失了大人的符号意义。正是这种极其极端的教育方式让四根手指的成长有了偏失,从而走向坠亡的根本原因。

二. 社会的眼

社会在今天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网,不断地收缩,控制和压抑着我们的成长。小说中也一样,那双由无数个群众,无数个机构、组织组成的巨大的眼不停的监督着、约束着、甚至以一种“犀利的眼光”指责每个人,让我们喘不过气,让小说中的四根手指逐渐的变得畸形,促成一慕成长的悲剧。

作为有着教化作业的学校和老师,是暴力的、压抑的。而作为救死扶伤的医院把道德放在了首要,“当医生厌恶地对她说出那句话时,涵丽像被雷劈了似的一阵晕眩,她快瘫掉了。林涵丽,你怀孕了。你是哪个学校的?医生的目光很犀利。”而所有的围观群众更是道德的崇高维护者。妇人指责丘玉美风流,少年们咒骂女孩“破鞋”,这种带有站在道德的高点上指责、嘲弄、歧视他人的行为似乎是一种轻而易举的动作,跟上厕所一样简单,仿佛“道德”真的变成了破鞋,谁都能摸两下,占个便宜。

人们对舒农尿床的嘲讽,对涵贞的恶毒,所有的这些“眼”都让人压抑,害怕。“她真的觉得有一根铁索紧紧地扣到她脖子上了。”


三. 欲望

欲望是一种让人情不自禁的东西。老舒与丘玉美的偷情,舒工对涵丽的幻想,舒农的偷窥,老史对涵贞的猥亵,这些都是欲望在作祟,然而这种欲望是以一种极其不正常和错误的方式出现。

舒农一开始眼中的性爱是这样的,“舒农看见父亲的脸最后痛苦扭歪了,而丘玉美像一条蛇在床上甩来甩去。他们真的快死了!黑暗很快淹没了他们的脸和腹部”,是痛苦扭曲的、黑暗的、垂死的样子,这时14的舒农对性爱本能的抗拒,因为他还年轻。到后来,“他大口地吸进屋子里那股甜腥的气味,又大口地吐出去。他浑身燥热难耐,他想也许是那种暗蓝色光芒的缘故,它像火一样炙烤被缚的舒农,使他的灵魂像背负火焰的老鼠一样凄凉地叫着”,他被潜移默化的影响,从而沉溺而向往这种欲望,他堕落了。

欲望“像锈烂的钢铁侵蚀着香椿树街的生活。”舒工和涵丽也被一种不成熟的欲望所吸引,他们怀了孩子,舒工说着“人家玩女孩也不这样”,包括涵贞,“好多人都朝涵贞看,她对此一无所知,她看着五花大绑的老史,神情茫然”,他们四个对性,对欲望都有一种不成熟的认知,就像他们自身一样,他们的成长总是被逼着、被莫名的向往牵引着走向死亡。“对于街边这条河,香椿树街的居民们毫无办法,河能淹死人,但人对河确实毫无办法。”

成长是苏童作品永恒的主题,从《香椿树街故事》系列到《城北地带》再到《少年血》当中的这篇《舒家兄弟》。苏童所描写的少年几乎全是残缺的,扭曲的状态,而他们的成长要么以死亡告终,要么以一场还没剧终的悲剧存在着,就像《少年血》的名字一样,都是有血的。所有的这些“少年”都对某种东西有着固执、近乎畸形的追求,这是他们的反抗和挣扎。

小说中的舒农也一样,他特别想做一只猫,因为“它可以轻捷地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因为“做猫比做人有意思”。他想彻彻底底抛弃家庭,做一只自由的猫,然而就像最后的火没能烧起来一样,舒农的反抗失败了,像那只烧焦的野猫一样,尸首在河里漂浮着。而那“河水不复清澄,它乌黑发臭,仿佛城市的天然下水道,水面上漂浮着烂菜叶、死猫死鼠、工业油污和一只又一只避孕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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