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了残雪的自传作品《趋光运动——回溯童年的精神图景》,正如它的副标题一样,这是一本关于作者写作本身的深层次的根源,当然也是人的生命的本源——从童年以来的精神图景的追溯,因此,这本就是一个有关人的写作与人性欲望的深层次的对话。
残雪说自己的作品不是写出来的,而是从精神世界的底层深处自然涌流出来的,她只是做记录。这应该是每一个真正遵循生命表达欲与热爱生活的人的真切感受,是一个用生命来写作的作者的本体性反应。曾记得随笔作家莲子说过类似的话,一个人的人生质量,最终是看他的在成年时反刍的是什么饲料。说到底,一个写作者,永远也离不开他的人生精神底色,就是从童年岁月至今的那些生活深处在精神与心灵深处留下的痕迹。
而残雪的《趋光运动》就是这样一部从人生经历和生活琐碎的自传性散文(或小说)作品。文章由若干个部分组成,那是她从童年一路走来的阅历,结合写作的心路历程,成长与写作的结合点,即精神性的阅历来娓娓道来,文字质朴,看似唠叨,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每一个生活的细节,人生的阅历的精心挑选,都是作者残雪从繁琐不堪的生活中“淘尽黄沙始见金”的用心,来见证自己文学写作路上的人生精神之六。因此,这是一本从人生的角度来深层检验和提升写作储备的经典之作。同时,也告诉我们每一个想真正认真写作的人,热爱生活,做一个留心生活与人生的人,还有写作与一个人的性情息息相关,写作从来不是故意为之就可以成的,而是在人生阅历的基础上日益塑造与形成的个性的基础上,日久生情,被生活琐碎濡染浸润、耳濡目染的无意为之,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
“我的本色不是某一类的角色,而干脆就是文学艺术的本质。确实,我一辈子都坚信有一种这样的本质,它深深地嵌在世俗的事物当中,而我的使命就是将它表演出来。”在第一小节中,作者就用这样一句话写出了生活中的障碍与表演的感受。这既是她在生活中切实感受的督导体会,更是以自我性情对生活在精神之流下对写作的本质的感悟。写作的本质就是体会与感悟包含生活和人生在内的内外两个世界。每一个人都以独特的那种角色进入世界,“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关键在于人的心性与精神之流的深浅,以及他是否能“深深地嵌在世俗的事物当中”,并是否能“将它表演出来”,这就是写作的本质:人能否嵌入生活以及嵌入生活的深浅并以自己的方式方法表现出来。难怪朱光潜在美学理论中如是说道:“深人所见于物者亦深,浅人所见于物者亦浅。”而这种深入生活(内心生活与物质生活)的精神就是作者所说的“光”,写作就是用追逐精神的这种光去体悟生活。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种表演的本性,但是不一定每一个人都能有那种追光的精神,或者执著于趋光的热情。换句话说,就是作家(或写作者)之所以能成为作家(或写作者)是因为他具备这样一种趋光的属性,而普通人没有。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写作者与我们普通人的不同吧?
私以为,具有这样一种趋光的性情,表现在外面的是一个孤独的身形。作者这样说: “更主要的是,孤独让我养成了意识到自我存在的习惯,并得以是这一习惯保持下去。” 真正善于写作的人,某种程度上,必须是一个孤独的人,不仅是外在的物质生活中的形单影只孑然一身,更是心灵与精神上的曲高和寡傲然于物。也许,这还得归根于写作的本质。写作是人的精神世界的表演或表现,没有孤独尤其是心灵的孤独,就很很难深入人的精神深隐细密的灵魂深处,感受不到正在内外生活茫茫宇宙的精神体悟,更不用说寻找那些与精神溪流一一相对应的言语表现方式与语词。由此看来,就不难理解,大部分作家的写作更多是在午夜时分或更深的黎明之前,那可能是需要一个外在的天籁,采可以呼唤出世俗喧嚣尘上的日常生活深处的心灵之精神细流吧!
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残雪在“封闭与敞开”一节中说道:“残雪作品(也是现代一切艺术作品)所包含的阅读二重性,是由坚守几十年自然而然形成的。几十年前那个怕见人的影子终于发展成了一个庞大的小说世界。”在此,作者又言简意赅地道明了书写与阅读的本质所在:封闭与敞开的二重性。任何人都是这样一个矛盾统一体。敞开有利于人的吸纳,封闭又有利于吸纳后的内敛与转化。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在广袤的宇宙中,人是微弱渺小而卑微的。但是,在我们看得见的这个如蝼蚁般的人形里面有一个无形的甚至比茫茫宇宙更浩渺的世界——精神世界。正如雨果在《悲惨世界》所言:“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被称为“万物之灵长”的人之高贵,正在于此。作者在这里说的“封闭”就是孤独,是属于写作的精神必须的本质属性,没有封闭,一味的敞开,就如当下物质世界中,喧嚣的社会生活人的交际,马不停蹄。这样的人,于物质是丰富的,但于精神是相对贫瘠和乏味的。但是对此,当下社会中有多少人会在乎呢?然而,对于真正的写作者而言,这样的生活是难以生活的,因为对写作者的精神成长和培育,无异于一场好大的灾难,对于写作这项精神性创作来说,就更是一场盛大的内耗,最终江郎才尽!
作者在“一次机会的失去”这一小节中写到,小学一年级时,班主任前天宣布了我是副班长,但因为老师布置第二天的任务,我似懂不懂,又不敢问老师或别人,最终失去当副班长的机会。这件事情,我初读不明细里,为何要写这样一个事件呢?看完此事,我自然想到我小学时和她类似的事:不记得是四年级还是五年级,因为我在广播体操比赛中表现突出,其实,这也不能用“表现”,否则好像是有意为之。其实是我本人性情一向就是非常认真,甚至是较劲的那种人,所以,无论什么事都是一丝不苟,自然在体操比赛也是如此,最终被选入代表学校到镇上参加体操比赛的仅有的三人代表团。然而我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从不和陌生人说话,即使是同班同学,只要别人不主动和我说话,我是绝不会主动和他说话的。前一天(应该是周六上午)放学前说好了,周日到学校统一集合在出发到镇中心完小参加比赛,但是,由于是到镇上比赛,想到那个场面一定是非常大的,不仅仅会有学区的领导出现,还会有各校领导以及学生代表以及家长代表,想到这一场面,心里就不自觉地发怵,周六晚上一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就这样,张开眼睛一直熬到实在不能再熬,也不知道是晚上几点才睡着的,可是等到我醒来,已经是太阳很高了,大概是九道十点了吧,心里还是很害怕的,怕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和老师交代;但一边又略有点开心,因为不能参加比赛了,至少不用那么害怕在那么多人的情景下出场了。这种心理,本就是听到被选上参加比赛后的直觉,也许就是这一直觉,使我在潜意识里就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吧,具体是什么,我真是不得而知,反正就这样失去了一个真正自我表现的好机会,就这样,在我的学习生涯,唯一一次的在大场面展示的机会莫名地失去。
由此想来,我这样一次机会,和残雪这样一次机会,应该有本质上的共性:由于内敛胆小害怕,也就是孤独的个性所致。我想,这也许是所有具有写作天性或才能的人所共有的特性吧。对于很多时候,尤其是在社会人机交往中,这是一种致命的缺陷。我的父母亲,就经常诟病我的这一不足,要我经常走出家门和别人活朋友多交往,然而,无论是谁来劝说,我始终改不掉它,唯一略微改善的就是宅家看书。而说到阅读,作者在书中多次反复强调,也许这是与写作者性情相同的,更是相辅相成的吧。不知道孤僻的个性才爱上阅读,还是阅读慢慢滋长了人的性情更孤僻,反正,二者的相生,是写作者不可或缺的重要属性。
在《趋光运动》的书写中,所写的事都是作者的生活,没一件看似平淡,但是平凡的琐事,却蕴含了人生的无数生机,对于人的精神属性都有无形塑造之功。然而,对于人而言,还是因人而异的,秉性不同,生活赋予你的精神的滋养是不一样的。所以,对于人,生活是精神的本源,马克思曾说过,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们每个人都有生活,都会给人某种程度的滋养和孕育。而不同的是,你是一个真正的趋光者还是一个远离光亮的人。
在芸芸众生中,你与光的取舍关系,决定了你与生活的远近关系。而很多时候,这样的过程,不是人有意为之的,因为有意,反而适得其反,而是润物无声式的“于无声处听惊雷”的体悟——如泰戈尔在《飞鸟集》写道:“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