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荷
柿子红了,今年没有秋天,也不再有晒透的柿子饼可以吃。
想起那年秋天,祖父挨家打来电话,说家里的老柿子熟了,喊大伙回家来吃柿子,母亲接到电话,即刻收拾行李叫上我们一起回老家去。我纳闷的看向母亲,母亲说,祖父一辈子没主动打电话叫儿女回家,这次怎么说也一定要回家一趟。
祖父家并不是一个盛产柿子的地方,因为祖母爱吃柿子,所以祖父为她在山上栽了一棵柿子树,祖父六十八岁,祖母七十岁,柿子树少说也得有四十年的树龄,即便上了年龄也依旧是年年结果,只是产量一年不似一年。在农村,家家户户栽几棵果树是很常见的事,除了柿子树,祖父院子里还种了一棵杏树,常年挂果。
即便不是柿子之乡,可到了秋天,依旧能看见遍山零落的柿子红彤彤的挂在枝子上,柿子叶已经掉落干净,一个枝子上挂满了四五个小灯笼似的柿子,沉甸甸的把树枝累弯了腰,成片的柿子林组成了一副写实的油画,熟透了的柿子犹如微醺的少女在晚霞的浸染下面露羞涩,放眼一片金黄把晚归人的心也染红了。老家是山丘,多山地,公路蜿蜒崎岖,每一条路都通往一处村庄,我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越靠近家,这种熟悉的感觉就越强烈,因为隔着车窗我就已经感受到故乡的气息,被翻耕过的农田裸露着褐色的土壤,红瓦白墙式儿的老房子在雾气缭绕中若隐若现,电线杆上探头探脑贴着脸的小麻雀,老黄狗的吠声把我的回忆都勾起来。
下了车,往祖父家走,依旧是那条熟悉的泥土小道,不知名的野草野花蜷缩在潮湿的墙角,斑驳的掉了一半的石灰墙皮,还有那不算荒芜的菜园子,依旧被打理的有条不紊。舅舅和大姨也都已经到家。进屋后只看到祖父在家,而不见祖母的身影,再三盘问下,祖父才面露难色的说,祖母住院了,几天前去平房上收衣服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好在没摔到头部,腰却骨折了,现在还在医院住着。母亲责怪祖父瞒着他们,一大家子又咋咋呼呼连忙往医院赶去。我这才明白母亲的话,祖父让大家回来吃柿子是借口,想见儿女才是真的。也许他在懊悔不该把大家都叫回家来,每家都有工作忙的焦头烂额,顾头不顾尾,这也是他宁可扯谎也不愿意让大家带着担心回家的原因。可是祖父不知道真正该懊悔的是他的儿女儿孙们。
母亲大姨和舅母待在祖母身边服侍着,我和弟弟跟着祖父舅舅去上山摘柿子,上山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人生还能吃多少次柿子,这一次见面,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我不敢保证也不敢想象…
隔老远我就看到了那满树金黄挂满柿子的老树,我走上前抚摸那干枯粗糙的树皮,像邂逅多年未见的老友,几十年的老柿子树早已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粗壮的树干需要几人才能抱的过来,用沧桑的面貌结出饱满的果实来迎接每一年秋天。
祖父在头顶的枝子上摘下两个熟透了的软柿子递给我和弟弟,我把柿子放在手心里,沉甸甸,圆滚滚的,薄薄的柿子皮在阳光下显的晶莹剔透,我掰开柿子咬了一口,甜津津的像蜜一样饱满的汁水在我的口腔蔓延开,甜蜜过后舌尖却有一股涩涩的感觉。
这种老柿子是需要用酒揽过放一段时间才会好吃,想起秋天时,母亲摘一大筐柿子,用白酒涂抹柿子表皮,过一段时间硬柿子就变得软糯甜蜜,那糯柿子好像能甜到人心头里去。那时候我总是耐不住诱惑,隔几天就要去掀开那蒙着油纸的篮子里去看柿子捂熟了没有,一遍又一遍的问母亲能吃了吗,母亲也是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回复我,再等等,等几天就能吃了。
祖父家的柿子结的很多,年年都会晒许多柿子饼,一大家子都回来帮祖父摘柿子,晒柿子,大家其乐融融的围坐在院子里削柿子皮,柿子摘下来是要留一半枝子这样才好保存,柿子才不容易烂,把削好皮的柿子用结实的麻绳线一个一个串起来,真像一串串金色的耳坠,又像过年时挂在门口的红灯笼,于是晾晒的柿子在这平凡的小乡村又成了一道绝美的风景。挂在阴凉通风处只等待柿子饼成果。
祖父家的柿子是并不全部打下来的。舅舅看着最树顶的地方还挂满了果子,扬言要一股恼的拿竹竿都打下来一个不留的带走,祖父摆摆手说,留着些吧,留着给鸟过冬吧,大冬天的这群鸟雀子上哪里找吃的。我心里感叹,祖父真善良,还要为鸟儿能不能过冬而担忧。
祖母出院后,柿子也差不多都晒好了。原本拥挤的老房子马上又要变得孤零零的,舅舅非要带祖父祖母去城里过几天,大姨和母亲也争着带他们城里去,可是祖父祖母却一直拒绝,怎么说也不愿意离开去故乡以外的地方。于是盼着儿女回家就成了他们最大的愿望。
有一瞬间我好像站在那棵柿子树下,风很大,我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却抿出了我的童年。
今年没有秋天,祖父打来电话,说老家山上的那棵柿子树今年又没有结柿子,一转眼已过七年,我已经七年没再见过那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