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空被灰白浸透。粗粝的暴雨砸向屋檐、窗棂与沉寂的街道,白茫茫的天地间只充斥一种声音——水,水无处不在的喧腾碰撞。就在这滂沱里,一幕新的“乐章”却不期而至:就在这怀旧的金色河流中,一个不安分的小精灵出现了——他的女儿突然扭动身体,脚尖开始敲打地板,像一只被微电流击中的发条青蛙。歌词里静止的“池塘边榕树”,被她伸长手臂、摆动脑袋演绎成一场枝桠的疯长;那“操场边秋千”,在她踮起的脚尖模拟下,成了风中的失重荡漾。父亲原是在编织过去的绸缎,此刻却笑看孩子用生命的即时鲜动,将经典旋律“撕开”了旧标签,重新缝制出一件动词的大氅。
台下,我胸腔里的某种陈腐结构正发出碎裂声响。我们习以为常地将童年视作一枚琥珀——里面凝固着无忧无虑的笑容、乖巧或顽皮的标签、贴着“过去时”的陈旧标签,存放在回忆的陈列馆里擦拭把玩。成人世界的傲慢,正在于用一种博物馆化的凝视,将这生命早期汹涌奔流的活水生生冻结。孩子成了我们怀旧情愫的容器,被“天真烂漫”“懵懂无知”等批量生产的形容词包装成精致的玩偶。但女孩那不合拍的踢踏舞步如同一根尖针,戳破的就是这层保鲜膜:童年从未承诺成为一幅供人凭吊的旧画像。
哲学与科学的经纬都印证着童年的“动词属性”。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早已将存在本身定义为事件的流变,这与童年恰恰最是相契——孩子从不问“我是什么”,他们只关心“我此刻能做些什么”。神经科学亦宣告,儿童大脑本就是一场永不停歇的烟火大会。 在感官风暴中,在不停歇地跃动、涂抹、组合、摔倒再爬起时,复杂的神经网络高速生长联结。游戏即生命实验室——在追逐中感知空间,在争抢中推演权力,在积木倾塌间顿悟平衡。每一具小身体里都进行着精妙的动态运算,输出一种原始却强大的生存智慧。
不幸的是,教育的车轮常常碾过这丛刚破土的动词幼苗。成人急切铺就的“正确轨道”化为无形牢笼:玩具必须按说明书组装才叫聪明,奔跑中的磕碰必须以禁令切断,想象偏离“正确答案”即被视为脱轨。“过度保护主义”与“效率至上主义”联手,将童年驱赶进越来越窄的赛道。无数自由生长的枝桠被无情修剪。《国际游戏协会报告》显示,全球儿童自主游戏时间近三十年锐减25%,而焦虑指数曲线却持续上扬。
当孩子不能从自己身体与手中感知世界的重量与纹路,童年的动词就在我们眼前静默、枯萎。
真正守望童年的教育者,应是动词的庇护者与协作者:在屋檐下为孩子保留一片微型的旷野,一片被保护却自由的野地。教育的本质本不该是填充容器,而是点燃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