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舞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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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忧伤如沸 冰炭摧折

我在江湖中流浪了很久。

浪迹天涯,行侠仗义,一个人自在肆意。后来,终于抵不过寂寞,结识了一群江湖豪客,结伴而行,天南海北,随众人餐风露宿,不觉苦累,只觉热闹畅快。某一天,众人游至栖霞山,宁静的湖泊对岸,有城池巍峨。旧地重来,触景生情,我终于知道,有一个名字,日夜都痛在心口。

众人看着呆呆发怔,神色古怪的我,都好奇询问,他们说:莫非你到过凌霄城?那可是江湖名门,武林圣地!我慌忙摇头,听见众说纷坛:凌霄城的流云剑法代代相传,高深莫测,名动天下;凌霄少主莫子衿风流成性,薄情寡义,是个只会流连于温柔乡的浪荡子;又有人说,那莫子衿天生丑陋,相貌可怖,是个嗜血成性的大凶之徒,若是遇到,须得小心提防;更有人说,传闻他天生就有痼疾,别看现在张狂,也没几年可活了……果然是江湖传言不可信,我苦笑着摇头,离开喧嚣一个人在湖边漫无目的的游走。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渐渐落日西坠,风中传来远山木叶的清香,还有一种带着阳光味道的淡淡青草香气,干净而清新。我的心,忽然就跳的很厉害。然后,我看到一柄镶着数朵流云纹饰的剑,剑穗上一双白玉蝴蝶,精致美丽。一个风度翩翩的人,站在黄昏的镜湖畔,风声水影里,有星眸如夜,有白衣胜雪。

我像一个偷了蜜糖吃被大人发现的孩子,在他铺展开的目光里,苦着脸一步一步走过去,低着头,听到他温和的轻笑,依旧是清澈空灵的声音,他说:既然来了,也不想让我知道么?我瞪眼:为什么要让你知道呢?我看见子衿哭笑不得的表情,眸子里却是深沉的宠溺,他微笑着摇头,他说:我想念你呀,飞天,你知道的。而且,我不喜欢你和那样的人群混迹在一起。前半句话让我心如蜜糖,后半句却让我无比震怒,我大声咆哮,我说:这不关你的事!你又不是我的谁!

空气凝固了,眼前的男子微皱着眉头,不知何时,他的脸上已挂满了惆怅的憔悴。我忽然就很难过,子衿,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啊,他的退让已经够多,是我一直不知足罢?或者,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我真想伸手抚平他皱着的眉头,可是,我一动不动,沉默,很久很久。后来子衿笑了,他明亮的微笑着说:飞天,玩够了吗?跟我回家。我迷茫的看着他身后的山城,我听见自己冷冷的说:不!子衿深深看我,他说:你必须听话!我摇头,步步后退,我说:不要!我说:不!我看着眼前人,坚决的说:不!

刹那间,只觉万水千山的遥远,明明近在咫尺的人,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模糊虚幻。子衿的脸映着夕阳余晖,波光潋滟里,俊朗得有些不真实。他静静看我,然后叹息,他说:飞天,你叫我拿你怎么办呢?凌霄城外的镜湖边,玉树临风的男子眼神痛楚,他无奈的微笑,看着一脸倔强的清峭女子,他轻叹着呼唤,他说:飞天,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我在子衿深邃如夜的目光中抽离,决绝的转身,然后,奔跑,朝着相反的方向,不曾回头。我以为,前方就是我要的江湖,那个有刀光剑影,也不失铁血柔情的江湖,我要让这个男人看到,我是怎样的如鱼得水,快乐自由。子衿,你很任性,可我比你还任性,你太固执,所以我比你还固执。我想我是不甘束缚的女子,你让我往东,我就偏往西,你让我向左,我就是要向右。你不妥协,我也不能退让,你不服输,我偏一直坚持。我们彼此骄傲,彼此伤害,彼此自尊又彼此自卑,所以,我们这样陌生而疏远,无可救药。

你希望我陪你执手联袂,君临天下,我却只愿你陪我诗酒年华,浪迹天涯。

两个人的对峙,总有一个人要先溃败。谁比谁清醒,谁就比谁残酷。子衿,注定的宿命里,如此固执的你我,究竟谁会一败涂地,流离失所?

即使相见无期,即使永隔天年,即使俩俩相忘。我毅然决然的走,只想证明一个人的在乎与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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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月夜,江湖豪客们以行侠的名义在河南视察旱灾。连日的辛苦奔忙,我感觉很累 。赈灾结束那一晚,正逢中秋,月亮又大又圆,佳节佳时,良辰美景,群侠中有成对的侠侣,皆相携赏月,缱绻缠绵。在这天涯羁旅的月夜,我也周旋在数名男子身边,谈笑风生,把酒言欢。可是,刻骨的寂寞。我不明白,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这是我曾那么向往的江湖生涯啊,为什么还是觉得孤寂?月光下有杜鹃鸟声声啼唱: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我开始剧烈的思念一个人,一袭白衣。

次日,受德高望重之人邀约,群雄全力狙杀一名武林败类。众人穷追不舍,狂风嘶吼的高山之巅,有人负手而立,清峭孤绝。我失声惊呼,我说:子衿!

白衣人回首微笑,笑容俊朗,剑眉星目,那是我刻骨铭心的容颜。不明所以的江湖豪客们已蜂拥而上,围攻抢击,子衿剑未出鞘,只挥手弹指间,群雄已陆续失手,狼狈退回。我一直敬重的一位豪爽热情的带头大哥也负伤而归,鲜血燃烧了眼,我不及细想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也不知哪儿来的怒火怨气,我挥掌飞跃出去,我说:狂徒,不许滥杀无辜!

秋风落叶里,我咬牙缺齿,拼尽全力,向子衿出手。

莫子衿衣襟当风,看着疯狂围攻的众人冷冷而笑,他笑着对我说:飞天,我是来赈灾的,还有,寻你。

他带着深深遗憾的话语,惊醒梦中人。凌霄城乃天下第一的名门正派,身为少主的子衿怎么可能是武林败类?而他的文韬武略,惊才绝艳足以令某些有野心的人去嫉妒,算计和毁灭!我们这一群江湖人虽以豪侠英雄自居,却只是些毫无背景,厮混度日的小剑侠小刀客,更非名门大派,武林世家,见过凌霄少主真容的人几乎没有,正好成了别人手中开路的刀子。我看着伫立风中孤单单的子衿,我忽然很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我终于明白了,醒悟了,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无法收手的攻击,电光火石中,我看见子衿漆黑的双眸瞬间深邃如夜,惆怅黯然潮水般在他眼里蔓延。一声无奈隐忍的叹息像是响在耳际的呢喃,他轻轻唤我:飞天。然后,我看见原本锋芒毕露的流云剑在他手中黯淡下去,无力垂落。

有一种痛,撕心裂肺,摧肝断肠,惨不忍睹!

我这样看着,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纤弱却迅猛的手掌迎向那袭白衣,看着凌厉的掌风印在那人温热的心口,看着那名此生挚爱的男子像断线的风筝摇曳着翻飞出去。我傻傻呆立,仿佛童年时看着明蓝色的天空飘过白色的纸鸢,那么亮丽的风景为何此时会让人痛不欲生?我向那抹白色艰难的伸手,发出破碎的呜咽,我说:子衿,子衿!

刀剑晃眼,所有人见有机可乘,竟然群起攻之,纷纷把兵器指向跌坐于地的白衣公子,然后,我大张着嘴,看见殷红的血迹瞬间浸透子衿雪白的长袍,红白相映,触目惊心。奔流的泪水模糊一切,我在金戈交鸣声中痛哭尖叫:不要,不要!这是做梦的,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我强迫自己醒来。可是,再睁眼,眼前依然是血淋淋的地狱惨景,不过,已经变成血人的子衿被苍晖护在怀里,他们身旁围满了杀气腾腾的凌霄剑士。黑衣如魅的苍晖皱眉叹息,他说:子衿,你终于是在劫难逃!

我一直在哭,只是哭,这个江湖的暮色,寒澈透骨。我悔,我恨,我悲,我痛,我愤,我苦。我不知道除了哭我还能怎么样,我还是个无法承受这种惶恐的任性的孩子。我听见子衿的声音幽幽响起,他说: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然后他笑,笑声微弱却轻快,他说:别哭了,你还是笑着的样子好看,哭起来,真的好丑!我知道,他在逗我开心,在奄奄一息的时候,呕着血对着伤害自己的女人畸零的笑,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不知道他的双眸此刻是否还澄净如秋日的夜空,他恨我吗?他知道我的心也一样疼痛如绞吗?我一声声呼唤子衿,子衿。我哭得歇斯底里肝肠寸断。然后,我看见凌霄城众人携着重伤的少主仓促归去,我追不上他们,我跑得摔倒在地,听见子衿冷冷的叹息远远的传来,他说:飞天,我痛,我全身都好痛,不说了行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好想学会飞,飞得到子衿的身边,陪他一起苦痛伤心,我想告诉他,就在昨夜,我想过回到他身边,再也不分开的。哪怕一生困在一座城池,我愿意。我陪他朝朝暮暮,运筹帷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此刻我连追随照顾他的能力也没有。是我一步一步,把他逼得坠入无底深渊,为什么他的迁就与退让,我现在才明白过来?

苍晖临去时厌恶而凌厉的一瞥是如此清晰刻骨,仿佛时间最锋利的刀刃,,剔刮着我每一分血肉,我是一个感情的背叛者,最卑鄙也最可耻的恶毒女子,我孩子气的任性终于划开天与地的距离,从此,反目成仇。

黄昏的旷野,风乍起,枯叶乱舞。瑟瑟冷秋,这样的落叶,这样的晚风,是肃杀,是冷寂,是伤痛。独立风中,无边落木萧萧下,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秋水长天,落霞孤鹜。

寄语多情,莫成辜负。

终是这样了,我才懂得了人事,才痛恨自己的刻薄与执拗,泪雨如倾。

我本多情,奈何辜负?

无论如何,我仍感激,真的,微笑的子衿,白衣胜雪的子衿,有着漆黑深邃双眸的子衿,是他给予我生命的阳光,生活的信心,以及,生存的勇气。

我知道,我的春天,已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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