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尽头悬着巨大的一颗荷包蛋,带着氤氲的光散开来,穿过云层,把天空染得五光十色。
巨大的幕布挂在眼前,伸出猫爪子就可以摸到,触感却是玻璃的冰冰凉。咕咚讪讪地收回猫爪,小心舔舐。
这时咕咚的猫眼里出现了奇怪的移动物体,缓缓慢慢在对面楼外的白色管道上迈着步子。
是一条黑灰相间的狸花猫,嘴上叼着一只黑黢黢的莫名生物;似乎感受到了咕咚地目光,狸花猫扭过头来,瞳仁狭长射出尖锐的光,咕咚下意识退后两步。
这时墙上的钟响了起来,门外传来电梯“叮”的一声,接着是高跟鞋踢踏踢踏清脆的响声。咕咚从阳台跃了下来,数着数迈着猫步,时间刚好,立正站在门前,门刚好开了。
“喵呜——”咕咚甜甜叫了一声,表现出已在这里等了一天的热情,迎接着女主人的归来。
女主人匆忙把钥匙拔下来,和手包一起放在玄关的鞋柜上,蹲下身来,宠溺地揉了揉咕咚的肥脸。咕咚吐出猩红的小舌头,伸着脑袋在女主人手上蹭,渴望更多的爱抚。
白天的时光总是漫长又懒散的。
女主人每天会在7点起床,收拾好,吃过早餐,帮咕咚倒好一天的猫粮之后便出门去。每天先是女主人悉悉簌簌穿鞋检查手包的声音,然后钥匙嘈杂响一阵,最后门重重一声关上之后,就剩长长的沉默。
咕咚喜欢默默趴在阳台上晒太阳,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外面的世界,看得困了就蜷着身子团起来睡,睡到饿了便伸个大懒腰慢悠悠踱到猫食前认真地吃。这就是它五个月猫生的全部生活,只有偶尔周末,女主人会带着它到外面溜达,这是咕咚最期待的时候了。
“胖妞!”咕咚正躺在阳台上睡觉,懒洋洋的尾巴不时晃晃悠悠的,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一抬眼,咕咚发现自己陷在一片阴影里面,昨天那只狸花猫蹲坐在阳台的窗上。
“你是打哪里来的?”
狸花猫此刻正优雅地抬起一只前爪,伸着舌头慢慢舔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咕咚,“我猜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在哪里?要不要和我去看看?”
“不行——”咕咚摇着头仰着望了望外面的天空,“我出不去的。”
狸花猫抬起前爪指了指阳台的窗户,“这种小儿科,我都搞定了。”
咕咚还是摇头,“不可以,我从来没自己出去过。”
狸花猫停下舔舐的动作,狭长的瞳仁缩了缩,转过身子要离开,悬在空中的尾巴有分寸地摇晃着。
“你再待一会儿吧!”咕咚蹲坐着,前爪抬起来像是招财猫一样,只是悬着的爪子试探着伸展又收缩起来。
“你这地方呆着局促得很,我都施展不开。”狸花猫头也不回地走。
“你留一会儿,我把猫粮分你一半!”咕咚呜呜叫着。
狸花猫这时候倒是停了下来,轻盈跃下窗台,凑到咕咚面前亲昵地嗅了嗅,“你这猫粮的味道还是可以的。”
咕咚和狸花猫的交情是从那一碗猫粮开始的,从此咕咚除了每天等待着狸花猫的挖苦和嘲弄之外,还成功瘦了。
狸花猫是附近的野猫,大家都叫它阿花,是附近这一片猫界的交际花,自由潇洒得紧。咕咚喜欢听它讲外面世界的一切,讲那个人声嘈杂的闹市,很多人把各式各样的东西摆出来任人挑拣。这个时候阿花它们就会溜达到卖鱼老头的摊子附近,趁着老头数钱的空挡,快速跑到水箱前,后脚蹬着,前脚搭在水箱上,用前爪捞小鱼或者是直接用嘴叼起就跑,有时候它们能完全不惊动老头就全身而退,但大多时候是老头追着它们一路跑完菜市场,当然也从来没被撵上,反而又多搭上几条鱼。
菜市场的老鼠也很多,咕咚没有见过老鼠,但听阿花说起来该是很不讨喜的角色,人们也很不喜欢,专要猫咪们捉来吃掉。
阿花并不是天天都能来和咕咚说话,而阿花不来的时候,咕咚似乎觉得日子比以前一只猫的时候更长了,外面的天空更远更远了。
“那么,作为一只猫,应该做到些什么呢?”咕咚睁着一双灰色的眸子,很虔诚地看着正在吃自己盆中猫食的阿花。
昨日和女主人一起看连续剧,就记住了一句话,深感惶恐——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咕咚不由想,自己可不就是以这点姿色讨得女主人的欢喜,可是电视剧上说的,色衰爱驰。如果女主人不再为它的美色所倾倒,那它后面的猫生该怎么办?于是第二天就赶紧请教这个猫界交际花,寻些法子。
“人们养猫,无非就是要给家里捉老鼠啦!”阿花一脸过来人的架子端着,让咕咚不得不相信它的话。可是咕咚连老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阿花再一次热情地邀请咕咚去外面的世界转转,顺便能教咕咚捉老鼠的法子。
这次咕咚躺在阳台上抓狂地来回滚了几圈之后,终于动摇了。
它住在12楼,这个高度咕咚怕得不行,一步一步都跟这阿花,连抬脚的次序、高度、位置都如出一辙。在玻璃窗外看外面和在里面看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咕咚能感觉到身上的毛被风吹了起来,空气中带着特殊的植物香气。
阿花带它去了附近那个菜市场。已经大上午了,在里面流连的人还是很多。里面的光线略显得有些暗,他们沿着一排排的瓜果蔬菜往深处走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肉类的区域,这里有不少狗在徘徊,当然一些猫咪也藏在深处。咕咚看到一只通身雪白,只留下两个黑眼圈的公猫慵懒地躺在肉户的凳子上,饶有兴趣地望向咕咚。咕咚不觉多看了几眼这只公猫,阿花立马挡在咕咚面前,冲那种公猫弓起了背,叫了起来,“小子,这是我姐妹儿!”
咕咚被阿花带着继续往前走,阿花告诉咕咚,老鼠喜欢潮湿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的老鼠胆子都很大,大白天出没的也很多,数量也比待在这里的猫狗多得多,怎么也捉不完。
它们最后躲在一处人少些的下水道上方,居高临下地等待着。咕咚屏住呼吸,等待着阿花演示怎么捉老鼠,阿花这个时候的目光和第一次咕咚看见它时的目光一模一样,咕咚很欣赏这样的神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水道里探出来一个小小的黑黢黢的东西,阿花慢慢把重心挪到前脚,身子往前倾,后脚狠狠一蹬,身子像箭一样蹿了出去,直接扑到下水道口上,那只老鼠也很机灵,咻地往前蹿去,阿花只扑到那只老鼠长长的尾巴,眼看就追不上了。这时一根赤条条的白色身影从老鼠逃窜的前方迎上去,将老鼠直接扑到在爪下。
“亚力克!你这是在和我抢食啊!”阿花再一次弓起身子,毛发倒竖,发出警告的叫声。
“别恼!别恼!还你们还不行嘛!”亚力克叼起还在它爪下挣扎的老鼠,绕过阿花的警戒线,直接跃到咕咚面前,将被咬得奄奄一息的老鼠放在咕咚脚下。
“喵呜——”咕咚这才看清楚老鼠这种生物的样子,尖尖的嘴,小小的眼睛,很丑很吓人,反正咕咚当时被吓得不轻。
有了第一次接触老鼠的体验,咕咚再来第二次来的更加坎坷。它沮丧地发现自己很怕老鼠,但它更恐惧的是自己作为一只猫,却完全没有了猫拥有的那些本能,它唯一能做的就是蜷在女主人身边,它第一次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可是它已决心找回来。
和与老鼠的第一次接触相比,第一次这样接触外面世界对咕咚地吸引力是相当大的。咕咚喜欢游走在高楼、大树的感觉,它喜欢这样完全不受束缚,好像离天空都更近了。它越来越不能忍受挡在它面前的那扇玻璃,待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都是在女主人出门之后就往外边去,踩着点又回到屋里,想往常一样蹲在那里好像蹲了一天一般迎接主人。
而且咕咚觉得自己好像谈恋爱了,亚力克是一只很有趣的猫咪,它喜欢跟在咕咚和阿花的后面,阿花会弓起背吓唬它,但是它们又都会被亚力克从肉户那里偷来的肉所折服。
它们除了教咕咚捉老鼠之外,还开始有策略地去偷卖鱼老头的鱼。让跑得最快的亚力克先去暴露自己引开老头,然后咕咚和阿花就可以轻松偷到鱼。到后面卖鱼老头已经极尽崩溃,把水箱整个调高到人们所能接受的最高高度才开始继续做生意。
咕咚学会捉老鼠的那天,三只猫咪终于松了口气,亚力克带它们去了它的秘密基地。那是在一个废弃的小学里,已经很少人去了,亚力克轻车熟路地跃过一丛丛杂草,在一张乒乓球台上停了下来,侧着身子躺了下去,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一只蝴蝶飞了过来,阿花踮着脚抬起前爪跟着追了起来,那蝴蝶像是故意逗弄阿花一样,在阿花将将接近时又扇着翅膀飞起来,甩开阿花没多远又停下来立在花花草草之上。
咕咚把四只脚都缩在身子下面,闭目享受阳光的温暖。
“咕咚,你学捉老鼠是为了讨你主人的欢喜吗?”亚力克躺着身子对咕咚说。
“我必须让主人喜欢我才行啊,不然她不要我了就没有人可以养我了,我什么都不会。”
“可是你现在会捉老鼠了啊!”
“我被圈养惯了,都不是猫了,你们才是猫。”
“我们是野惯了,哪里受得了整天被关在屋子里。”
那天晚上咕咚回家差点晚了,在女主人推门的一霎那站稳了步子,还是照常的动作。
咕咚为了表示自己的进步,晚上一宿没睡,守了整夜逮了一只小小的老鼠,趁着女主人还没起,便把已经被咬得奄奄一息的老鼠放在女主人卧室门前,自己很得意地蹲在旁边,看了看时间,眯着眼休息了一会儿。也许是太累了,这一眯眼就睡过去了。
咕咚是被震天的尖叫吓醒的。
女主人早上睡眼惺忪推开门,一只死耗子摆在门前,差点没被吓死。这场闹剧直接让咕咚第一次被女主人冷落,连走时都忘了倒猫粮,也不愿意再让咕咚用脑袋蹭她。
今天阿花也没有来,咕咚饿着肚子趴在阳台独自一只猫思索了好久好久。
晚上女主人回来,咕咚仍像往常一样迎接女主人,但是却得不到以前那样宠溺的爱抚,反而是有些嫌弃的躲避。
隔壁邻居大妈过来窜门,两个人还闲聊起来。
“我这只咕咚不知道怎么开始叼老鼠了,今早就把一直死老鼠放在我的门口,可吓死我了!”
“你们家猫咪没有绝育吧!我看见它最近和两只野猫在菜市场瞎转,准被带坏了!”
“说起来它也六个月了,刚好到了绝育的日子,这个周末就带它去兽医诊所。”
“是啊!这些猫猫狗狗的,得好好交,在外面去搞些乱七八糟的多不好!”
“是啊!这小猫,连老鼠都开始抓了,可不是乱七八糟的,脏死了!我又不是养它来捉老鼠的!”
……
咕咚从两个人聊天的客厅退了出来,依旧侧着身子躺着,脑袋直直立着,竖着耳朵听外面的蝉鸣和晚饭散步的人在谈笑。
天空是很深很深的蓝色,像化开的墨水一样。它感到自己的猫生前所未有的迷茫。
第二天,女主人又忘记了倒猫粮,可是也没有要吃猫粮的猫咪了。晚上女主人回来时,再也没有一只喵呜喵呜叫着迎接她的小猫了。
但是菜市场、废弃草地里多了一只身手矫健、目光如炬的小野猫。
阿花说的,“对了嘛!猫儿就该由猫儿的样子,自由又自在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