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站在韩程枫的面前, 白海琳都在默默背诵自己准备的开场白。这是她克服紧张的笨办法。
谁知韩程枫直接略过了打招呼、寒暄和自我介绍的部分,直接坐在了沙发上,说:“开始吧,你们只有二十五分钟。”
白海琳有些错愕,但随即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好“之后,也坐了下来,拿出录音笔和笔记本。
“首先,还是要再次感谢韩总,接受我们的采访。”
害怕他会出言打断,白海琳马上抛出第一个问题:“请问您作为H集团的继承人,是不是自小就对H集团的未来有所规划呢?”
“不是,我之前的计划是离开家,过独立的生活,走得越远越好。事实上,我本来已经执行了我的计划,去了国外。不过后来遇到点小麻烦……”韩程枫说到这顿了一下,眼神从白海琳的脸上不经意似的划过、又落下,嘴角勾了个没有灵魂的微笑、又收回,平淡地继续道:“后来我就回来了。”
白海琳一晃神,没想到多年后,才知道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不该出现的“麻烦”……
她不敢多想,赶紧照着采访大纲继续:“出国的经历对您现在经营管理H集团有帮助吗?”
“当然。”韩程枫眼中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情绪一闪而过,“那段经历让我终身受用。我在国外增长了一些阅历,对人心也有了新的认识,这在管理经营中都很有意义。……”
白海琳知道他话里有话,但为了保障采访进度,她只能装作没有听懂,继续提问:“那是什么契机,促使您回国的?
“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韩程枫冷冷地诘问,似乎是突然失去了耐性。
白海琳被问得一时语塞,她以为自己将迎来他的指责,或是冷嘲热讽。
对面的韩程枫却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是一声嗤笑。
“家里需要,我就回来了。”他似乎是想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带过,却又像是斥责,“我以为你们在采访前会做足功课。”
白海琳花了两秒钟来消化他戏谑的笑意,才问出下一个问题,“请问您在归国之后,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这次换韩程枫沉默了两秒钟,才道:“这么么久了,还没有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韩总还真是自信。”白海琳不知哪来的勇气,敢取笑这位韩大总裁。或许她自己也未察觉,这其实是她在他们曾经的玩笑中,养成的坏习惯——她曾经经常笑他的自以为是。
“我觉得一个人自信,总比自卑好吧。”韩程枫认真起来,完全不似以前那般不以为意,“我倒是很期望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因为说不定可以做一辈子的对手呢。白记者,你觉得呢?”
韩程枫的话似乎另有深意,但白海琳不敢再追问下去。她把话题拉回采访大纲上来,继续问些关于H集团和韩程枫的的问题,中规中矩但也无关痛痒。
接下来的采访也都进行的很顺利。韩程枫也像个普通的受访者一样,认真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但始终言简意赅。
最终,采访真的在二十五分钟之内完成了。
白海琳起身告辞,“谢谢您,韩总。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出于礼貌,她先伸出手。
韩程枫一站了起来,伸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就收回了,像是敷衍,又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不必客气。”除了刚刚的小玩笑,韩程枫从始至终保持着冷漠客气的语气。
“等稿子出来,我会先发给您过目。”白海琳暗暗庆幸他是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
“没关系,不重要。”
韩程枫这样说,令白海琳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她来不及多想,只好劝自己说对韩程枫来说,一家本地的杂志的封面专访可能真的不算什么。
白海琳回到家就开始整理采访内容,一直忙到后半夜一点才把稿子发到了主编的邮箱里。
转天,她早早地查了邮箱,发现主编并没有回复,于是她又赶忙来到杂志社,准备直接找主编问问看。
她一进办公室,就觉察个人吧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但她顾不得那些,径直走到主编办公室门口,敲门。
“进。”主编直接喊她进去。
白海琳来到主编面前,看着忙得抬不起头来的主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主编,我发给您的稿子,您收到了吗?”
主编闻声抬头,秀眉微微蹙了一下,又舒展开,才开口道:“海琳,你先坐,坐下说。”
白海琳不明所以,但也听话地坐下。俯身的瞬间瞥到了主编桌上一个黑色的文件夹,文件夹上黄金比例的位置印着烫金的H集团标识。
H集团的文件,难道是跟她的采访有关?
白海琳心中疑窦丛生,却不好发问。好在主编的话即使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的稿子我看了,还不错。”
“谢谢主编。”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但是,”主编话锋一转,“你的稿子暂时可能出不了,封面换成用沈秋然的那篇,我已经让她去重新整理了。”
“为什么?”白海琳发现自己不是想多了,而是没想到。
“这是上边的意思。”
”什么叫上边的意思?“白海琳虽然平时给人感觉温温柔柔的,却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
主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情况告诉她:“你知道,杂志社一直融资吧?”
“我猜到了。”白海琳实话实说。这种机密怎么可能是她会知道的,但她也不否认自己对此并非一窍不通。
“昨天,H集团突然找到我们,说是想要注资。他们给的数,足够持股80%。”
“这不是收购吗?那我们杂志社以后岂不是要挂H集团的Logo”白海琳觉得冤枉,好好的杂志社就要成了大集团的附属品了。
“可是老板觉得没什么不好。”主编这会儿很平静,看来是已经消化了这件事,“想想看,这些年来,一笔笔融资融回来,几乎是饮鸩止渴。杂志社负担重、收益微,老板脱手的心都有,那里在乎股权被稀释。按H集团韩总的意思,将来想把杂志社改造成融媒体平台,这样才能真的走下去。”
“那实体杂志怎么办?停刊吗?”
“那倒未必。可以缩刊、减少发行量,走高端路线,总之,顺应市场,总有生路吧。”
虽然有些惋惜,但白海琳觉得主编的话不无道理,也就释然了很多。但她心中还有疑问:韩程枫不是慈善家,不可能只是为了融媒体那点不确定的利润就送钱过来,更不会是对实体杂志有什么情怀。
所以,这件事可能和她有关。毕竟他已经知道她在这里工作,还见过了面。
可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主编见白海琳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以为她还在为稿子被撤换的事不开心,便想开导她:
“海琳,杂志社后面会面临很大的变化,会有跟多的机会。”
见主编这样体贴,白海琳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收拾心情,“没事,主编,我明白的。您放心”
“嗯。”主编又叮嘱道,“我刚才说的事,出去先不要传。”
”明白。“
出了主编办公室,白海琳立刻被宋银波一把拉到办公室里僻静的一处。
“主编找你是说换封面吗?”宋银波有几分焦急,还有点气愤。
“你早上迟到了吧?”白海琳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你怎么知道?!”宋银波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过去,“我差点要从公交车上跳下来、跑步过来。太堵了!”
“你早点来就知道是我自己去找主编的。”
“那你还不知道换封面的事?”
”主编跟我说了。“
”知道你还能这么淡定!“宋银波炸了毛:”你知道早上沈秋然说什么吗?她说你早知道自己搞不定就应该早点出声,省的要别人给你擦屁股。“
”啧啧,你这个嘴,脏不脏啊,你家小亮老师知道你这一面吗?“
”这话是她说的不是我。“
“那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我这不是为你着急,你知道吗!”
“你不相信我写的稿子啊?”
“不是。“宋银波赶紧否认。她相信白海琳的稿子一定没有问题,但她毕竟知道她跟韩程枫的过去,所以她不确定这会影响了海琳的发挥。
”放心吧,换封面是公司层面的原因,不是稿子的问题,主编也决定不了的。甚秋然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这篇稿子下期是不会出了。“
白海琳心想,这篇稿子可能永远都不会出了,但她没有说。
”啊?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宋银波有点失落,这跟她设想的可不一样。她想的是白海琳通过这篇封面在杂志社能够站稳脚跟,同时也能因为这篇采访跟韩程枫再续前缘。当然后者,是她自己臆想的。现在两件事都没戏了,失望也是双倍的:“这算什么事儿啊。“
白海琳瘪瘪嘴,那本就属于她的委屈被勾了起来,令她眼眶发酸。她发现还是这位姐妹最好了,始终站在她这边、替她着想。
但事已至此,委屈和打抱不平都是没有用,收购的事情已经开始,也就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她又忽然意识到,既然H集团已经拿出了注资的方案,那整件事就一定不是这一两天的心血来潮。所以,这个采访从一开始可能就是个局。
她一直以为他们的重逢只是巧合。可现在她没那么相信巧合这回事了。
不过,她也并不觉得自己能有本事影响H集团的投资决策。毕竟她和韩程枫遥远又短暂的过去最终是一场不欢而散、不了了之……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白海琳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跑回主编办公室,问问事情的原委,问问主编究竟为什么给她这个采访的机会。
但这个冲动转瞬即逝。
因为就算有了答案,她也没办法当他们的重逢没有发生,更没办法阻止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又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即使依然遥不可及。
或者,其实她更害怕这一切真的都只是巧合,并没有什么精心设计、处心积虑。那意味着她的存在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可以把她当陌生人了。
“你还好吧?”宋银波见白海琳想出了神,捏了捏她的胳膊。
白海琳回过神来,给宋银波一个微笑:”没事……你也别想了这个了,先回去上班吧。“
宋银波挤出个笑容,点点头,嘟起嘴隔空给白海琳了个亲亲,才肯走。
白海琳成功被她逗笑,跟在她后面,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在她腰上捏了一把作为“报复”。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打打闹闹的回了座位,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