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一莲沉浸在回忆中,一个充满磁性的女人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轻唤她的英文名字:“Helen,我来了。”
一莲闻声回头,是的,这就是Mandy。
她还是那么美,修剪有型的齐耳蓬松卷发,些许发丝在她的腮边自然地散开,衬托出她红润的脸色和洁白的皓齿。毫不夸张地说,Mandy就是那种天生丽质的女人,岁月在她的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在生孩子后的十多年里面,她一直保持着凹凸有致的身材。她穿着一件裁剪合身的酒红色裙子,胸前别着一朵漂亮的Channel山茶花,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石戒指,与此相配,小巧的耳垂上佩戴着一对钻石耳钉,对奢侈品牌知之甚少的一莲并不知道,这都是某奢侈品牌的经典款式,它们在水晶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和Mandy的美相得益彰。
如果说美丽的容颜是上天的眷顾,那么Mandy充满魅力的个性和谈吐就是后天修炼的结果了。她是MN公司人缘最好的人之一。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从来不得罪人,而是她一直秉承真诚和公平的原则待人处世,一些人即使被她得罪了,也会输的心服口服。HR的工作不是那么好做的,遇到一些棘手的员工问题时,也需要相当的智慧和资源,而Mandy几乎每一次都能够化险为夷。聪明人往往恃才傲物、自以为是,让身边的人觉得很难受,她却是聪明人中情商特别高的,不论是比她优秀的人,还是不如她的人,和她在一起都会觉得挺舒服的,这才是她能够在聪明人扎堆的外企脱颖而出、平步青云的最大原因。
Mandy在一莲对面坐下来,叫来waiter,点了一杯咖啡,然后微笑着看着一莲说:“亲爱的,好久不见了,你最近怎么样?”
一莲看到Mandy觉得很亲切,可内心又有那么一些自卑,这几乎是她和Mandy在一起相处的常态。她很羡慕Mandy,希望自己能够像她一样,活得那么精彩和洒脱,然而心里却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真的能够活成那个样子,这就是一莲既渴望接近Mandy,又一面和她保持一定距离的原因。在一莲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资格活成Mandy那样。
“说实话,不是很好。工作上有一些变化,公司要调我去负责客服部门的工作,我不想去,很想辞职。”一莲低声说。
“这样啊,那你想好了要辞职吗?”Mandy关切地问。
“还没有,我想先做一段时间看看,因为对客服部门的工作也不是很了解。”
“是的,还是慎重一些吧,我记得你到这家公司也是去年的事情,时间太短就跳槽对你也不利。咦,你的眼睛好像有些肿,是不是最近睡得不好?”
“我,还好吧,最近家里有点事。”一莲有些支支吾吾,她并不想把自己流产的事情和盘托出,毕竟她还想在Mandy面前扮演一个成功的市场经理,可是黯淡的眼神已经泄露了她的心事。
“是啊,你也真的不容易,还要照顾家庭。我听你说过你父母和弟弟的事情,他们现在还好吗?”Mandy的回答总是充满了同理心,即使是一个陌生人也会很乐意和她继续这样的聊天。
“他们还好,是我自己最近身体不太好。”一莲这话说得影影绰绰,流产之后她经历了太多一个人的痛苦和挣扎,这一切不能和妈妈说,更不能和同事说,和闺蜜窈窕说过,可是窈窕毕竟没有结婚生子,很难理解她的处境;一莲知道Mandy是可以信赖的人,她也一直期待有一个人能够给自己一些帮助和指引,Mandy无疑是最佳的人选,可是就在这一刻,一莲还是犹豫了。她不想让Mandy知道自己的悲惨遭遇,似乎一旦暴露就会让自己在对方的面前显得更加的矮小,本来并不对等的朋友关系就更难以平衡了。
“你的身体怎么不好了?”Mandy关切地问。
一莲张了张嘴想说话,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满心的疼痛涌上来,把她淹没了,泪水不听使唤地滑落下来,她开始抽抽噎噎地哭泣,在这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Mandy见她哭了起来,也很惊讶,好在她是一个处理人际关系的老手,多年的员工管理过程中,也曾多次遇到员工和她倾诉流泪的场景。她站起身来,走到一莲身边,递给她几张面巾纸,然后用左手搂住一莲的肩膀,静静地陪伴着她。
一莲哭了几分钟,然后慢慢地平静下来,等到她的泪水止住之后,Mandy才重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来。
Mandy看着一莲哭红的双眼,再次问她:“Helen,方便告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上个月流产了,孩子都快五个月了,我特别特别伤心!”一莲终于带着哭腔说出了实情。
Mandy听了她的话,表情变得很难过,她似乎也快要哭出来了,她对一莲说:“作为一个妈妈,我知道失去自己的孩子会有多痛苦,你非常难过,我真的能够感受到。”
“是的,我真的太难过了,没有人会知道,我多么爱这个孩子,我真的不想失去ta,可是为什么我这么在乎ta,还是会有这样的事情?”
“Helen,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ta已经离开你了,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责备自己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还在前面等你,毕竟生活还得继续下去,你说呢?”Mandy声音轻柔,话语却是强有力的。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现在做不到。”一莲低头叹息着。
“遇到这样的事情,谁都不可能一下子就恢复,其实我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当时经历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走出来。”Mandy幽幽地说。
“您也遇到过这样的事?”一莲有些震惊,她没有想到Mandy这样成功的女人也曾经经历过流产的痛苦。
“是的,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曾经流产,我伤心了很久。”Mandy的眼神望向了右上方,这是代表过去的方向。
“抱歉,让您想起过去的伤心事了。”一莲弱弱地说。
“Helen,你没有必要说sorry,这对我并没有什么。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我就想起了我曾经经历的那一切!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分享给你一个方法,也许能帮你快些走出来。”
“好啊,好啊!”一莲一迭连声地应着。
“那是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的,他教我,在遇到挫折的时候,用四个步骤来摆脱不好的状态。这四步是,面对、接纳、处理、放下。这听上去很简单,但每一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最难的就是第一步——面对,因为我们常常不能够承认这样的坏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会一直沉浸在过去当中,我们需要看到,事情已经是这样了,而生活还在继续,不论我们怎么难过,时间是不会停止的,不论我们怎么难过,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你今天一开始并不愿意和我谈起流产的事情,就说明你其实并没有从心里面对这件事情。所以,从第一步开始做起吧。”
一莲默默地听着,一份深深的感动涌上心头,这样的时候,能够有这样一个人理解你的处境,还能掏心掏肺地分享自己过去的痛苦经历和解决方法,这真的是难得的朋友了。
Mandy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第二步是接纳,当然,这很难,你心里是不想接纳这个事情的,因为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别人都可以顺顺利利做妈妈,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偏偏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也许有点残忍,可是这个孩子就是没有通过大自然的选择,ta也许是有先天缺陷,才会自己离开,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可能可以试着一点一点接受这个事实。流产是个痛苦的经历,现在我回过头来看,这件事情也有正面的价值,我会更珍惜我自己的生命,还有现在的孩子和家人,我会更能理解职场妈妈的不容易,也会对自己更好。”
一莲点了点头,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开导自己,感觉很不一样。
“Helen,做完了前两步,你可以试着去做第三步,处理。流产也会给你的心理带来创伤,就好像你现在,每次和别人谈到这件事情,或者是关于孩子的话题,你都可能会出现情绪低落的状况。所以,如果你愿意,可以去参加一些个人成长的课程,如果觉得必要,也可以找心理医生帮忙。毕竟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不能给到你专业的支持,只能从朋友的角度给一些帮助。”
一莲继续点头,轻声回答“是”。
“最后一步是放下,当你做完了前面的功课,试着让自己放下这个包袱,轻松地走接下来的人生路,因为人只能活在当下,不能活在过去。不是吗?”Mandy微笑着看着一莲。
一莲内心充满了感动,她没有想到今天和Mandy的谈话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在给她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为她打开了一扇窗。
两人聊天结束后,一莲与Mandy道别离开酒店。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那天的天气格外晴朗,在CBD林立的高楼簇拥的夜空中,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她忽然忆起苏轼的《水调歌头》下阙的后半段:“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