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蕙在昏迷状态中,浑身抽搐着咬着牙,咬着母亲伸进自己嘴里的手指头。她浑然不知母亲正为了保护自己而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玉梅慌慌张张地拿着几支筷子跑过来,语不成句地说:“呃,这个,筷子,给妹妹,那个,咬一下~”
苏醒一把夺过玉梅手里的筷子,直接杵到李瑞晶面前,焦急地说:“瑞晶,你快把手指拿出来,让蕙儿咬着筷子吧。”他十分心疼月子里的妻子,也非常关切突然发病的女儿。他焦虑地看着女儿嘴角溢出的血沫,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妻子的鲜血?
李瑞晶坚决地摇摇头,拒绝了苏醒的建议。她轻声而坚定地说:“不能让蕙儿咬筷子!万一磕坏了牙齿怎么办?”
苏醒转脸吩咐玉梅,赶紧去军区车队要车,要把小苏蕙送到医院去。
玉梅一边胡乱地点头,一边急急忙忙地跑出家门。她步履匆匆,脚步慌乱。急切中的玉梅慌慌张张地跑着,顾不上看着脚下,外面的地面湿滑,她一不小心“哎哟”一声滑倒在地。
寒风凄厉地刮过寂静空旷的街道,四周乌漆麻黑的仿佛隐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年轻的玉梅的心里一片混乱,脸上不知不觉地流下了泪水。她强压着恐惧,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到了军区车队。
车队值班人员看见狼狈不堪的玉梅,赶紧招呼她进门坐下。她一边摇头拒绝,一边气喘吁吁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在关键时刻,玉梅克服了自己的恐惧、慌乱,还算顺利的完成任务。
李瑞晶把手指从女儿的小嘴里抽出来的时候,她的手指上被咬出了一圈伤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她仿佛才感觉到疼痛,皱着眉头,吸着冷气,呲牙咧嘴地几乎要掉眼泪了。
小苏蕙被送进了医院,立刻安排进了病房住院治疗。
玉梅在苏蕙被送走了之后,也颓然倒下,一病不起。她高烧不退,浑身颤抖着胡言乱语,人们说她这是吓着了。
三姐阿姨背着苏醒和李瑞晶,在一个不下雨的黑夜里悄悄在院子的大门外烧了一点纸钱。她嘴里喃喃低语着一些只有自己知道的话,手里一个劲儿地把一张张戳了一排排孔的黄草纸往小小的火堆上放。
冬夜的冷风中,黑暗的角落里,一簇小小的火苗幽幽跳动着,舔着一张张干燥的草纸,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和热量。
直到手中小小一叠纸钱全部化为灰烬,三姐阿姨才缓慢地站起来。她拍拍手上看不见的灰尘,整理了一下因为蹲在地上弄皱了的衣服,抿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迈着略显轻松的步伐走回去了。
玉梅的高烧渐渐退了,人也一天天恢复了正常。三姐阿姨没有告诉任何人,却在心里认定是自己烧纸钱起了作用。她不是不相信医生,但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她更愿意相信那些流传多年的、传统的方式。
李瑞晶的月子还没有坐完,苏醒又接到命令要去出差。三姐阿姨的脚踝扭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长时间站立和行走。玉梅病了好几天,基本上都是卧床不起。
小苏蕙独自一人住在医院里,只有值班的护士和她做伴。好在有过在幼儿园全托寄宿的经历,小苏蕙不是特别依赖家人,有一定的自理和自处的能力。
她的年龄太小,在家里无人照顾和送饭的时候,医生护士们都很乐意主动帮助照顾这个懂事乖巧的小女孩。从来没有人问过小苏蕙,她独自一人住在医院里,爸爸妈妈都不能来看她,她是什么感觉?
在那个年代,革命工作一定是放在首位的。家庭生活、个人感情统统都要给革命工作、革命事业让位。苏醒这样的身不由己实属正常,所以李瑞晶和她同辈的许多女子一样,都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她们自己在面对工作和家庭需要的选择时,通常也会把工作放在首位。
孩子们也在潜移默化中,学会了独自面对许多事情。那个时候,脖子上挂着家门钥匙的小孩子比比皆是。
苏醒和李瑞晶给小儿子取名为苏睿,希望他能够健康成长,聪明睿智。苏醒人到中年,再次得子,对这个小儿子非常喜爱。李瑞晶更是对小儿子格外偏宠,倾注了比对大儿子和女儿多了许多倍的关爱。
李瑞晶觉得自己年龄大了,根本没有精力再生养、教育更多的孩子。他们夫妻二人商量决定,不再生孩子了,他们主动想到要做绝育手术。因为苏醒工作繁忙,所以决定李瑞晶在休产假期间,顺便把绝育手术给做了。
李瑞晶一出月子,就按照早已预约好的时间,去做输卵管结扎手术。
在那个鼓励生育,以多生育孩子为荣,给生育孩子数量众多的女子授予“英雄母亲”称号的年代,做绝育手术是需要办理一些手续,说明做手术的必要性。这相对于后来实行了许多年的,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对怀二胎的孕妇强制执行人工流产的情形是两个极端。
天气依旧异常寒冷。C市大多数的人们都裹着厚厚的、有些笨拙的棉衣棉裤,抵御着严寒。
那时候,C市人冬季的一般穿着都是,内衣内裤、棉毛衫裤(秋衣秋裤)、或者是普通的衬衣衬裤、加上一件绒衣或者毛衣,再加上棉衣棉裤。也有不怕冷,物质条件好一些,又爱美的人会穿着毛衣毛裤,加上呢子衣裤,再穿上一件质地不一的大衣。
当时的部队战士们的冬装都是厚重肥大的棉衣棉裤,以及棉制军大衣。校级以上的军官们则定期配发厚厚的呢子军装和帅气的呢子大衣。
随着时间的推移,苏醒积攒了好些几乎没有穿过的呢子军装。苏家专门定制了两个大大X省特产的、有防虫蛀作用的樟木箱,用于盛放苏醒的呢子军装。这些不怎么穿着的军装,每年都要在大晴天的时候,拿出来充分晾晒。这是题外话。
李瑞晶因为刚出月子,加上她一直不是很习惯C市的潮湿阴冷天气,穿得格外厚实。她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了内衣内裤、棉毛衫裤、毛衣毛裤、外加棉衣棉裤。她不是很喜欢戴帽子,只是连头带脑都用一条厚厚的长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
因为产后不久,生产时造成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李瑞晶不能骑自行车。她把家里的事情交代给三姐阿姨和玉梅之后,独自一人出门,搭乘公共汽车去医院做输卵管结扎手术。
北风呼啸,阴冷潮湿的空气扑打着人们露在外面的脸庞,带来一种凉飕飕的、令人不舒适的阴森感觉。
李瑞晶坐在四面透风,丁零哐当直响的公共汽车上,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稍微失去了一些以往的神采。她和车上其他人一样,紧紧地裹着棉衣、围巾,仿佛被寒冷的天气冻住了脸部肌肉,表情木然地看着车窗外。
李瑞晶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已经颇为熟悉的街景,她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她想起了李家院子,想起了母亲王桂枝平静淡然的声音,父亲李鸣岐暴跳如雷的高声叫骂。
她想起了李家院子里的影壁、大树、小花、菜园子,还有四处觅食的小鸡,静静吃草的小兔子,甚至早就杳无音讯的大黄。随着思绪飘飞,她的脸上不知不觉地露出了一丝温馨甜美的微笑。
李瑞晶没有意识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家乡的往事和父母亲,是因为内心深处潜在的孤独无助的反应。她不曾想过,也不会承认,在此时此刻,她自己其实是很脆弱的。
部队医院的妇产科没有地方专科医院那么专业,但是好在就诊的人也比地方专科医院要少很多。按照预约时间就诊,根本不需要排队等候。
接诊的医生给李瑞晶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立即安排了她的手术。片刻之后,李瑞晶已经脱掉了自己所有的衣物,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躺在了手术台上。
部队医院的手术室、病房里都有暖气供应,室内温度温暖如春。即使在三九寒天,身穿单衣也不会有寒冷的感觉。
输卵管结扎手术相对来说不是太复杂的大手术。当时的医生们虽然没有若干年以后的医生大规模、经常重复不断做这类手术的熟能生巧,但是也还是很顺利、迅速地完成了李瑞晶的手术。
李瑞晶手术结束后,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因为李瑞晶没有任何人陪伴,医生嘱咐护士把她送到病房去,住院观察几天。年轻的小护士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飞快地推着李瑞晶躺着的推车走向病房。
局部麻醉和手术失血双重的效果,让李瑞晶有些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睛。手推车在走廊上过门槛时,猛地颠簸了一下,震醒了昏昏欲睡的李瑞晶,扯到她的伤口,疼得她忍不住倒抽冷气,发出“咝—”的一声。
“啊!”小护士慌忙道歉说:“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走廊上有个坎,弄疼你了吧?对不起哈!”她一边说,一边脚步不停地大步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