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猫走了,在早春四月里带着阳光明媚的晨曦与我告辞。其中一只猫回头最后望了我一眼,带着高深莫测的眼神,消失在了我家后院的露台下,那里曾是它们的家。“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摘自徐志摩的诗)
去年的夏日,它俩轻轻地来了,像两只可爱的绒毛鞋子一样趴在我家后院的露台上,眯着眼晒着太阳。之后我们承包了它俩一周七天的伙食问题。
芝加哥的冬季比较漫长,十月里,降雨量开始增加,我和家人颇费周折地将后院的这两只小野猫救进家中,送它俩去打了疫苗,做了体内体外驱虫。
用“颇费周折”这个词实不为过,就此过程我付诸了四万字的笔墨,足以证明治理这两只小野猫的过程跌宕起伏,实属不易。
两只小野猫因为一直由猫妈妈带着,我们没舍得让它俩过早的离开妈妈,救进来时已不算太小。在野外生活了近四个月之久的它俩人小鬼大,进屋后就没安分过。
女儿在一篇“我的意外宠物—两只小野猫”的作文比赛中获得了一百美金的嘉奖。其中有一段是这样描述的:
“放学回家,推开门就看见两只小猫被开门的声音吓得四处逃窜。它俩横着尾巴像箭一样一个要往左跑,一个想往右拐,慌乱中还撞在了一起。往左拐的那只钻到了沙发下面,往右拐的这只挤进了大橱后面。立刻,屋里一片宁静。”
女儿文章的得奖全归功于这两只小野猫的突出表现。
两只小野猫透过书房的窗子发现后院的家近在咫尺,这使得归心似箭的它俩将簇新的窗框抓成了朽木。这是一场艰难的爱。
转眼,春暖花开,已是人间四月天。家有小猫初长成,九个月大的它俩比刚来的时候体型整整加长了三倍。两只小猫刚进屋时整日打着喷嚏,毛色暗淡无光,后来的它俩体型健美,一身柔软如丝般的毛发闪耀着一圈圈姿容富贵的光泽,喷嚏不治而愈,它俩再不是野猫的尊容了。
转为家猫的两只小猫分别有了自己的名字。长毛,爱探索的叫博霸(Boba)。短毛,胆小的叫可可(Coco)。博霸胆大聪明,对可可疼爱有加。平日里博霸总为可可打理毛发,若遇上好吃的放在中间,博霸一定让可可先吃。遇上好玩的博霸也先让着可可玩,颇有大姐的风范。
可可乖巧,做事谨小慎微,画中左边的那只小猫便是可可的样子。当时的可可总耷拉着脑袋,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博霸成了它的精神支柱。之前,借我笼子的朋友说好想要一只的,我见可可这个情况,最终没把它俩拆开,可可离不开博霸。作为妹妹,可可总像个长不大的小丫头。一见我来,会很有礼貌的立即从绒毛垫子里爬出来,一路仰着脑袋跟着我,嘴里奶声奶气地叫着,有时边叫还边打个哈欠,这种魔性的操作使得叫声变成了好听的歌唱。
那段时期,它俩的变形记让我由衷地想再次写成一个故事。正如女儿所说的:“如果它们一见到你就已经喜欢你了,那不是真的喜欢。”后来的它俩俨然成为了家庭的一员。
从此这个世界少了两只流浪猫,多了两个小可爱。
一篇“野猫转家猫”的美好的故事还未开始动笔呢,两只猫竟然意想不到地离家出走了。是的,这两只猫是实质上的离家出走,和别人家的丢猫截然不同。
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清晨女儿去上学前,我将放在后院甲板上晾晒了一晚上的运动鞋拿进屋,顺手拉上门。不经意间,门被我留了一道缝,于是,这道门缝为它俩的离家出走拉开了序幕。
送完女儿回来,我径直走进书房,刚打开电脑。博霸随即轻巧地跳上书桌,甩动着比松鼠还美的尾巴。博霸对我随影相随,最绝的是无论我独自在家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阁楼,储藏室,卧室… 不可预测的房间,无人知晓的角落,博霸都会在瞬间里,带着它绵软如水的身体,甩着轻盈蓬松的尾巴,如仙风般飘来,无声无息地悄然滑过我的身边,悠闲而随意的在地上闻着什么,好像它只是恰巧路过这里一样。相比女儿找我,那水平就相形见绌了。女儿满屋子找半天,最后还得加强一句:“妈妈,我到处找你,你刚才在哪儿?” 显然,博霸的水平更胜一筹。
博霸站在书桌上,比我还略高些,冗长而蓬松的毛将它的身体愈加放大,它眯着眼睛看我。养猫时间长了我便知道了猫如果眯着眼睛,那是在对我微笑。
为了表示亲密博霸选择了站在我打字的两个胳膊之间,感觉是我在环绕着它。它浅灰色的长绒毛身体完全挡住了我看屏幕的视线。此刻,我只能看它。
博霸伸长了圆球脑袋,用它小小的粉红鼻子凑过来闻闻我的鼻子,然后再顶着毛球般的脑袋让我摸摸它的头,接着又把脸侧过来,让我揉揉它的脸颊,最后拱起后背再让我撸撸它的背脊,感受到我对它的无限爱意之后,它心满意足地跳下桌子玩去了。
没过几分钟,我起身去厨房拿我的早餐,发现后院的门没关紧,我顺手拉上门,即刻返回书房。当时的我并不在意门开着猫会出去。
门开着,这样的经历是有过多次的。我喜欢在户外炖煮,这样的烹饪带给我的是一种与大自然和美食双重亲近的享受。
宜家设计师Henrik,在他瑞典阿姆霍特的家中一年四季在户外烹饪。Henrik说:“无论天气如何,我都喜欢在户外做饭。我整天都坐在办公室,所以其余时间尽可能多的待在户外。这样一个大露台,为什么不充分利用呢?”
两只猫呆在屋里像一对毛孩子一样两眼瞅着我在户外烹饪,它俩丝毫没有想出去的欲望。两只猫觉得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还记得去年一个冬日的夜晚,呼啸的寒风把家里的大门吹开了,当时大家都在楼上自己的房间各忙各的。孩子爸下楼发现后马上提醒我,两只猫不见了。
此时楼下的暖气已全然被屋外的寒风所替代,客厅如室外一般的寒冷,我们只好先把门关好。没一会就见它俩低着头可怜巴拉地蹲在了我的身边,我俯身摸一下发现它俩身上的毛都冰凉了。看着两只小猫委屈的样子,就知道那扇敞开着的大门如黑洞一般,把它俩吓的得不敢上楼找我们了。
就在前几天,我去车库里拿饮料,满怀好奇心的可可伸长了脖子,恨不得俩眼珠子能飞进车库,它太想知道我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等我返回房间时,发现可可已在车库里正歪着脑袋探头探脑地琢磨着车子的轮胎。我生怕把它的脚走脏了,赶紧让它回来,它对我的叫声采取选择性耳聋,毕竟这轮胎更吸引它。我不叫了,干脆关上门,可可一看我不管它了,犹如失去了保护伞一般,等我再次开门,它“哧溜”一下如子弹一般从我脚边蹿回了家。
我继续在书房里忙着,到中午11点左右,终于一件事完成了。喘了口气我去厨房洗碟子,水池台的窗子正好对着院外,我边洗碟子边抬头看风景,无意中发现一只猫在后院的甲板上正低头闻着下去的台阶。那灰色的长毛和像松鼠一样的大尾巴让我一下就认出了那是博霸在外面!
我疾步走到门口,将院门拉开冲着仍在低头细闻台阶的它喊了一声:“博霸!”
我原想博霸会因为门开了高兴地跑回来。没想到博霸听见我叫它,并没有撂下它的鼻子工作,忙着闻台阶的它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细细地闻着台阶。
此时,我与博霸所处的位置很像当年它还是一只野猫呆在台阶处,我站在院门口看它的场景。这样的场景不仅立刻勾起了我对它当年的回忆,这似乎让博霸也想起了什么。
我的出现不仅没有使它立刻返回,相反,当博霸再次回头看我站在那里时,它的目光中闪现出一种曾今作为一只野猫才有的眼神。它一边注视着我,一边慢慢地下了一格台阶。 从露台到草地有两格台阶。它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继续又下了一格台阶,这是最后一格台阶。
上面的台阶立刻遮住了博霸的整个身体,台阶上只露出它半个绒毛脑袋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后院的露台涂着浅黄色的油漆,在阳光的照射下,好像是撒了一层金粉,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博霸压低了脑袋,刺眼的光线使它的瞳孔形成了一条短小的黑线,杏核型的大眼睛因为少了黑色瞳孔的遮挡而愈发闪烁出剔透的光。
带着这样透有灵光的眼睛它往上看我的眼神更显得有些神秘。博霸像极了当年的样子,它最后看了我一眼,伏下身子钻进露台下消失了。
台阶的露台下面是博霸和可可曾经的家,那里曾有它俩的妈妈呵护过它们。它闪身钻下去的动作如此熟练,犹如老马识途一般依然是选择从台阶右侧而不是左侧的位置钻下去。
六个月过去了,博霸还留存着那份记忆,也许它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