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下定决心要离开省城回到自己老家,回到家人身边,王大全反而感觉轻松了很多。因为他知道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几百公里外那个贫穷的家,都是他最终可以停靠的港湾。爹妈不会因为他没有在省城找到工作而埋冤他,妻子更不会因为他的失败而嘲笑他无能。返回临时住处安静下来的王大全,反而觉得这次来省城他是有收获的,他看到了这个世界并不那么美好,他也再一次体会到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意他的感受,他甚至还有所升华的意识到,别人并没有对他好的义务。唯一感到失落的是他没有机会用自己的努力来赢得别人对自己的尊重了,至少现在不行了。因为他知道,这次离开,下次再有勇气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也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王大全看了一下时间还不到两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重新带上房门,坚定不移的踏上了通往302的楼梯。他要把房钱给房东结了,虽然他知道这区区的二十块钱对于房东来说算不了什么,而他却能吃一顿可以称为大餐的午饭,但是他不想就这么悄悄的溜掉,他不能做那种不守信的人。
来到房东的门前,王大全轻轻的敲了两下门,房东开了门。这时王大全才算是看清楚了房东的样子,脸庞消瘦,留着盖住耳朵的半长发,带着一副方形黑色塑料边框眼镜,皮肤白皙,眼神里透着一种坚定。
“进来吧。”房东把他让进了屋。
王大全刚走进屋子就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眼前这个不大的房间被收拾的衿衬利落,整洁的一尘不染。
“进来坐吧。”已经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的房东指着对面另一张单人沙发对王大全说。
王大全有些拘谨的说:“我……我不坐了。我把房钱给你,然后就走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刚才就准备好了的二十块钱。那钱看起来皱皱巴巴的。
“坐吧,没事,聊会。”房东以一种平和的像是朋友般亲切的口吻对眼前这个有些窘迫的年轻人说。
“如果再推辞下去可能会有些不礼貌。”想到这里,王大全也就不再推辞,走到沙发前,慢慢的坐了下去。
“我去给你倒杯水。”还没等王大全说不用,房东已经起身走开,应该是去了厨房。
这时王大全才又仔细的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并不多,没有床,有两张单人沙发,一个高脚凳,高脚凳的前面放着个铁架子,铁架子上端有两个打满了小孔的铁片张开着,上面放了一本书。在高脚凳的旁边,放了一把吉他,他认得那个是吉他,因为上初中时,二婶家的狗蛋子曾经当着他的面当啷当啷的弹过那玩意儿,狗蛋子告诉他这是乐器,叫吉他,可是王大全觉得这乐器一点也不好听。
房东回来时,王大全正在把目光停留在靠墙一侧的一个书桌上摆着的,一个相框里镶嵌的一张彩色照片上。照片里有一个男人,正半蹲着用胳膊环抱住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两个人开心的笑着。
”哦,这是我和我爸。”房东一边说,一边很自然的把相框面朝下扣在了书桌上。
“喝水吧。”房东把水杯递给王大全。
王大全接过水杯,并没有喝,他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不用紧张,我又不是警察。”房东笑着说,“如果真是警察在我跟前,我可能比你还紧张,有可能早撒丫子跑了。”
王大全听了房东开玩笑的话,稍微感觉轻松了一点。他又举起手里的钱朝房东递过去,说:“房钱。”
“那个,等会儿再说吧。”房东并没有接王大全递过来的二十块钱,接着说:“你是来省城找工作的吧?赵姐跟我说了。”
“赵姐?”王大全疑惑的看着房东。
“哦,就是送你来我这儿的那个赵姐。开电动三蹦子那个。”房东说着,抬起两支胳膊,右手做了个拧油门的动作。
“哦哦,那个是赵姐啊。我都没来得及问大姐姓什么。”王大全不好意思的说到。
“赵姐跟我说,看你一个人从车站出来,挺……”可怜的,三个字没说出口,房东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尴尬的扶了扶眼镜框。
从小遭人白眼、听惯了别人冷嘲热讽的王大全对这类话语特别敏感,他觉得别人对他的怜悯和同情很多时候都是施舍,他不想要这种施舍,甚至厌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的房东,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恶意。
“你今天是准备走了?不再找找试试了?”房东连忙岔开了话题。
“嗯,准备走了。不找了,找不到。”王大全脸上现出了失落的表情。
“你这么找不行。”房东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又转身回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王大全。
是一张有点泛黄的名片。
“你给他打电话。”房东重重的坐回自己的沙发,似乎突然失去了力气。
王大全看到了房东重新坐会沙发时的样子,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沙袋,被人扔进沙发。他不明白房东为什么会突然像丢了魂魄,变得这么无力。
“这个?”王大全用两只手接过房东递过来的名片,看着房东,眼睛里充满了不理解。
“你给他打电话,你就说你是孙铭稷的朋友。要找工作。”房东看着王大全手里的名片说。
接下来的短暂的交谈中,王大全知道了,房东叫孙铭稷,今年22岁。
手里拿着名片辞别了房东。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地下室,王大全才回过神来,他又有继续留在省城的机会了!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上天对他的眷顾,他在心里默默的感谢着孙铭稷给了他这个机会。
王大全拿起手机,走出地下室,拿着名片的手颤颤巍巍,抖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兴奋。王大全稳了稳心神,准备拨通名片上的电话号码,但是好几次都摁错了,摁到第六遍他终于成功的拨通了电话。
电话里响起了嘟嘟声,响到第三声时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人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请您稍后再拨。”
王大全一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愣了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是对方拒接了他的电话。
好不容易看到的细微的希望之火,又被一盆从天而降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苍天啊,你可真的是太会跟我开玩笑了,如果你真的有灵,就请你睁开眼看看,我王大全诚诚恳恳、本本分分,想要靠自己的努力挣点钱,为孩子治病,让爹妈安心。你就不能不对我那么残忍吗?!”王大全的一颗心就像是被一把千钧的重锤敲的粉碎。
“铃~~~铃~~~”王大全正在愁闷的不知如何是好时,他手里的老年手机突然响起了急促刺耳的铃声。
王大全一看电话号码,不认识,但是有点熟悉,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刚才自己拨出去的那个号码吗!
“喂,你好,”王大全用几乎颤抖的声音说。
“你是谁?”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浑厚沉稳的男人的声音。
“你好,我是孙铭稷的朋友。”王大全抑制不住自己紧张的情绪,嗓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发抖的声音。
“哦,你有什么事吗?”男人继续问,听到王大全说自己是孙铭稷的朋友,语气比刚才听起来稍稍和蔼了一点。
“我想找个工作。”王大全怯怯的说。
“明天上午七点二十五分,准时到枫海大酒店一楼大堂,会有人接待你。”电话那头的男人不容质疑的说到。
“哦,好的。谢谢。”还没等王大全的“谢谢”说出口,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两行泪水从王大全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突如其来的喜悦和两天来压抑着的的委屈,同时涌上了他的心头。王大全任由泪水从腮边滑落,他不想阻止它们的自由宣泄。
苍天啊,你真的是有灵的吗?你真的能看到我的痛苦,能听到我的祈求吗?感谢你博爱的苍天,谢谢你孙铭稷,谢谢你赵大姐!谢谢曾经给过我温暖的人们!
从突如其来的兴奋中缓过神来的王大全马上打电话告诉家人这个好消息,爹妈和玉秋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开心的不知道怎么表达。玉秋只是在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声:“大全,我想你了。”
王大全挂断了打给家里的电话,兴奋的重新来到三楼,来到320门前,他要当面感谢一下孙铭稷,可是他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回音。他并不知道,当他前脚下楼后,孙铭稷就背着他的吉他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