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恨过。
对,曾经。
因为这个人是我母亲。
这个故事该怎么说呢?还是从头说吧。
我出生在一个东北的小县城里。小到什么程度呢?我环城慢跑一圈只需要2小时45分钟。这样一个小城里居然有一所大学,全名是“XX市XX大学XX分校”。而我的母亲,是这所学校管理考务的老师。
我的母亲是一个很严格的人,身为教师的她自觉有一套自己的教育方法(不过现在的我看来也不过就是无谓的强迫症而已)。严格到什么程度呢?小学时代老师布置作业写作文,我的妈妈说写完的作文要给她看一下。于是我就给她看了。但是妈妈说,有错别字,重新写一遍。于是我很听话的重新写了一遍,并且仔细检查之后确认没有错别字后再次交给妈妈检查。但这次妈妈说,不行,还要重写,因为你这篇作文里有几个字是写错之后涂改的。并且规定我写作业不许用改正纸和涂改液。我觉得很委屈。因为我还有其他的作业没有写。但是妈妈说不行。无论我怎么哀求也不行。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我的妈妈陪着我一起熬到夜里12点,只不过妈妈在看电视,我是在抄作文。
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把老师留下的作业内容告诉过我妈妈。
真正让我去恨她的,其实是另几件事。按顺序说。
第一件:
2004年,中考。
在中考的前一周,老师发准考证。我没有。
我去告诉老师,我没有准考证。老师对我说,你去问你妈妈吧。我也不上课了,直接跑出去找我妈妈。老师没有拦着我。
到了妈妈的单位,妈妈把门关上,然后对我说:我给你办留级了。
之后妈妈究竟对我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到。我只知道妈妈哭了,我也哭了。
然而不管怎样,事情已成定局。准考证都已经下发,我便已经注定要在初中多留一年。已无回天之力的我只好努力学习,准备第二年的中考。并且很顺利的考上了当地的高中。
第二件:
2008年,高考。
其实这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一句话就可以说完:妈妈弄丢了5块钱,她以为是我偷走了。
我没拿。
但是不管我怎么辩解怎么说明,我妈妈就是不信。并且一口咬定我就是那个贼,让我承认。
我坚决不会承认,因为这件事情不是我做的。
于是妈妈开始冷战,整天不说一句话,不回家不做饭。持续一周。
直到高考前一天,妈妈突然正常了。也可以说话,也给我们做饭。我很高兴妈妈终于相信我了。但是妈妈说:
“才5块钱,我挣钱也是给你花的,你拿了也是你的,不拿也是你的。没必要因为这个生气,自己还难受。”
于是我哭了,我哭得撕心裂肺,她在屋里坐的心安理得。不是为了这被冤枉的5块钱,而是因为我的母亲宁愿相信自己的臆测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在母亲的心里,位置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而且,那是我第一次想到“自杀”这个词。当然,我没有那么做。
可想而知第二天的高考我会是一种什么样子,会是一种什么结果。
我上了一个三表的学校,一个不知所谓的专业,还有一个模糊的未来。
第三件:
2012年,大学毕业。
可以说,这是真正改变我人生的一件事情。
因为学校的名头问题、专业定向问题、自己的技术问题等等,找工作对我来说是一件充满了焦虑不安、极度郁闷的事情。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学院通知我说,因为我拖欠了三年的学费,所以将我的学位证和毕业证暂扣。
当年学校交学费是存在一张专用的银行卡中自动扣除的,不会有通知,也不会有收据。因为对此有所怀疑,所以我跑了一趟教务处咨询详细情况,也查看了学校的扣款记录,的确证实我从大二开始就没有再缴纳过学费。走出教务处之后我便给妈妈打电话,问详细情况。妈妈很痛快的承认了,学费不是忘记,是根本就没交。
为什么?
哎呀,我已经和你们领导商量过了,没事的。工作也帮你找了,明天你过去上班就行。
你为什么不找我商量一下呢?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阶段啊。
我找你商量你能同意吗?再说了,毕业证和学位证又不是不给你,扣几年而已。到时候也能拿出来。一年一万多的学费呢,这不就能省下了么。
那以后呢?我要在这个公司做多久啊?什么行业啊?具体做什么啊?
到时候你再和人家公司领导沟通不就行了吗?这还用我教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你就别管了,到时候去公司就行了。
然后,电话挂了。
之后去了那个所谓的“公司”参加“面试”。很顺利,工作职位是客服。但是这个公司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不签合同、管理不善、克扣工资、推卸责任,每个人还要完成每个月2000的销售任务,无法完成就扣工资。每个月的工资才1500,还要不明不白的扣掉17%的“税”,还要完成2000元的销售任务。我只能用“呵呵”来形容我当时的表情。
当我再次打电话给我妈妈的时候,她松口了。说在那个公司待两年就行。然后可以去学校把学位证和毕业证取出来。
我再一次相信了妈妈。白天做着糟心的工作,晚上回去自学计算机知识。公司也越来越变本加厉,因为看见有人做完了工作没事干,公司老板出台了新规定:“要处于满负荷状态,周六日不再休息,连续上班。”辞职的人一批接着一批,而我选择相信妈妈的话。两年,就两年!坚持到两年!
但是我却失望了。
两年期到,我见到的不是毕业证学位证,而是妈妈满不在乎的表情。
从那以后,我没再叫过她一声“妈妈”。
之后的这一年,我四处飘泊。做过美工,做过客服,但是都不长远。今年5月末,迫于无奈我再次回到了家里,专心研究前端开发,打算一步一步重新开始。
我已经不再恨她了,因为我知道,人不能总把仇恨记在心里。她也毕竟是我妈妈,即便再恨,我也不能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我下不了手。
但我依旧不打算叫她“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