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第一次月考查成绩时，前桌的女孩子突然哭了起来，我和同桌面面相觑，上前询问，才得知是因为物理成绩没及格，女孩子太过伤心了。

                          一

  后来同桌和我闹矛盾换了位置，辗转之间，女孩子成为了我的同桌。当时的我不知道，这个叫阿莉的女孩子其实并不像我之前看到的那样沉默内敛。

  阿莉和我坐在一起之后，每逢下课必催我写作业。但我是一个很没有追求的人，刚打开书，还没等拿起笔就又去玩手机了。阿莉为此花了很多时间和我讲道理。

  “你不写作业，考试考不好怎么办？”

  “你现在写，不会的我还能教你。你要是回家了，不会的就空着，交上去老师批评你不认真就算了，不会做的还是不会做。”

  我被唠叨得头昏眼花，只能服软乖乖去写作业，不会的阿莉也很积极地教我，在这种“被迫努力”的模式下，我的成绩竟也有了提升。

                          二

  阳春三月，再一次查成绩时我们的情绪不再低落。校园里的花依次绽放，樱花盛开一树璀璨，静默地在行政楼旁享受曼妙的春光。阿莉住校，走读的我中午不回家，于是我们凑到了一起，一块买饭在教室里吃。

  “你一星期生活费多少啊?”我嗦一口米粉，漫不经心地问。

  “120块钱，有时候会接连两三个星期都没生活费。”

  “那你怎么办？”

  “靠自己存的钱和学校的补助啊。”

  “你不会找爸爸妈妈要吗?”

  “找啊，我找我爸，他有钱就给我，没钱就去借，还不行，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我颇为震惊，难以想象身边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

  “我爸是一个泥水匠，现在去外地给人打工。”

  “什么匠？”

  阿莉再三重复，我才听清这个不常听职业名，在阿莉的叙述下我了解到，她的家庭及其贫困，爸爸是一个负债累累的泥水匠。

                          三

  从阿莉的叙述中我了解到，在阿莉还很小的时候，她的妈妈就离开了她。和其他破裂的家庭不一样的是，阿莉的妈妈连回忆都没有给她留下，那么多年都杳无音信，阿莉忘了妈妈的一切，甚至她的模样。

  阿莉的爸爸是包工头，每当有工程的时候，他就会去找许多小工，工程结束后老板结账，他再把工资发给手下的小工，小工尊敬阿莉的爸爸就像尊敬真正的老板，日子就那么凑合地过着。

  又一次工程结束以后，老板跑了，无影无踪。所有的债务就落到阿莉父亲的头上，小工得不到工资，他们把阿莉父亲当老板一样憎恶。

  成群上门来讨债的工人让阿莉爸爸既难堪又心酸，为此他甚至不惜向银行贷款，奈何数额庞大，他又无可抵押，因此陷入了拆东墙补西墙的恶性循环。

                          四

  春节是一家团圆的日子，远在异乡工作的人会带着一年辛苦劳累攒下的积蓄回家过个好年，而被拖欠工资的，恨不得吃了老板的肉喝了老板的血。那些工人集合起来，气势汹汹地赶往阿莉家，下定决心要讨个公道。

  然而眼前的一幕让他们震惊：破败的泥土房，水泥地面铺满灰尘，墙角挂满蜘蛛网，几个木质的椅子已经褪色变了形。

  阿莉烧了水给工人们泡茶，解释爸爸还没回家，又说几句好话。她已经预见到将会发生什么，但她无能为力，只能安静地等待风雨的来临。

  爸爸回来了，面对黑压压挤在一起的人，还是那几句话:没钱，真的没有。

  谁不是贫困人家出身的，都盼着这些钱回家过年。矛盾升级，愈演愈烈，从言语上的争执上升到了肢体上的冲突，爸爸和工人们推搡起来，气氛焦灼起来。

  阿莉在房间里沉默地听着这一切，她宁愿自己已经长大了，在外打工补贴家用，而不是还在准备上半年的中考。她听着房间外发生的一切：椅子被摔下的声音，玻璃碎裂的声音，工人们愤怒的嘶吼，若隐若现的炮竹声......

  所有声音突然融合了，成为单一的打斗声。阿莉把门开出一条缝，看到了让她心痛不已的一幕——父亲正被人摁在地上打。

  挥舞的拳头雨点般落到父亲身上，刺痛了阿莉的心。她躲在门后啜泣着，想着要是爷爷还在世，就可以冲上去推开那些人了。

  争吵，打斗，嘈杂的人声，直到深夜转为寂静。

  父亲真的没有骗人，第二天清晨他和女儿吃的泡面都是他冒着雨去借钱买来的，他们坐在一地烟头中间沉默地吃着，男人的眼泪一滴滴落到碗里。

                          五

  阿莉说，爸爸新娶的阿姨的到来像是她生活里照进的一道光，残缺的家庭终于圆满起来，这让阿莉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她也有家了。

  现实却提醒阿莉她太过于天真，命运的洪流又怎么能放过她呢。阿莉还在读着高三，阿姨的电话就打到学校来，质问阿莉她把奶奶的床单放到哪儿了。

  原来，假期的时候家里床单不够用，阿莉去奶奶家借了一床，回来之后她又在柜子里发现了一床，便把借的放柜子里忘了还，奶奶便以为阿姨虐待阿莉，连床单都舍不得给阿莉买一床，闹到阿莉父亲那儿，吵来吵去，一床床单就成了大错特错。

  事实上，阿莉的父亲和阿姨总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越吵越凶，甚至要报警来解决，再严重便拳脚相向，阿姨手脚臃肿会住好几天院。谁不向往恩爱到老呢，但贫贱夫妻百事哀，生活现实又残忍，贫穷就是原罪。

  再一次起冲突时，阿姨的儿子看着阿姨手机里阿莉父亲发来的那些辱骂的文字忍无可忍，拿着刀架到了阿莉父亲的脖子上。

  儿子被阿姨拦了下来，这个家庭也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阿姨提着一个小行李箱离开了这个家，阿莉的梦随之破裂。

                          六

  我问阿莉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像小说里那样，去流浪。”

  我明白了阿莉那么努力学习的原因，奋斗是我们的选择，却是她的唯一出路。之前我奇怪一个人身上怎么能有那么多快乐，那么多坦然，现在我明白，这背后是一个壮举：世界以痛吻我，我却回报以歌。

  或许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一点悲壮。

  现在我们已经上了大学，阿莉为了节省生活费想出了一个奇招——把钱换成崭新的现金存起来，漂亮的现金像绝版的邮票一样悦目，她便舍不得用出去了。我替她慨叹生活的艰辛，阿莉却和我说，不要把她想得那么惨，她很快乐，很开心，她的朋友们带给了她很多温暖，她很知足。

  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以为得意；不得意怎样？人生是苦多乐少。

  受过那么多伤，却还是想寻找自己的远方，哪怕只是流浪。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我们平凡亦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