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散文语言的自然、平淡且质朴,而这些特点皆服务于其写作时追求对日常生活的审美世界的回归这一目的。用一个词来概括,即“返璞归真”。当修辞让位于语言文字本身的表意时,一个更加丰富多彩的意象世界就直接展现在读者面前了。这里的“真”并不是什么真理或真理性认识,而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本来的、真实的面目;这是一个去功利化、去实用主义的世界,身边的一切事物都蕴涵自己的审美价值。汪曾祺的散文为读者呈现的即是一个审美化的日常生活。在这里,几处自然风物、一道可口的吃食、兄弟一般的父子、怪趣的友人,都是生活中精神欢愉的源泉,都是对唾手可得的美感体验的捕捉与还原。
虽然运用朴素的白描手法,但汪曾祺散文中的文人雅致却分毫不少,如《食豆饮水斋闲笔》豌豆篇中的“卖糖豌豆粥的。香粳晚米和豌豆一同在铜锅中熬熟,盛出后加洋糖(绵白糖)一勺。夏日于柳荫下喝一碗。风味不恶。我离乡五十多年,至今还记得豌豆粥的香味”;扁豆篇的:“扁豆初秋即开花,旋即结角,可随时摘食。板桥所说满架秋风给人的感觉是已是深秋了。……暑尽天凉,月色如水,听纺织娘在扁豆架上沙沙地振羽,至有情味”,不事雕琢,但读来落落大方。汪曾祺自己也曾说过:“我觉得伤感主义是散文的大敌。挺大的人,总说些姑娘似的话……我是希望把散文写得平淡一点、自然一点、家常一点的。”于是就有了现在一众读来似与一位博学而平易近人的长者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风趣又轻松的谈话的作品了。
汪曾祺的散文除了洋溢着日常生活的“情”与“趣”,还时刻散发着他自己的人格魅力。我们评价汪曾祺时,总会提一句“这是一个可爱的老头儿”,他的这种“可爱”同样源自于他在文中将日常生活中自己的所思所感毫无保留地、真实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比如《林斤澜!哈哈哈哈……》中,汪老这样说林:“……这都是林斤澜搞的鬼。……林斤澜被称为‘怪味胡豆’,罪有应得。”
“我这些年外出旅游,总是‘逢高不上,遇山而止’,斤澜则是……一览众山小,笑看众头低。”
“林斤澜不被打成右派, 是无天理, 因此我说他是’漏网右派’……”;再如《食豆饮水斋闲笔》中对自己和孙女的牢骚:“在乌鲁木齐逛‘巴扎’,见白芸豆极大,…想买一点,但数千里外带一包芸豆回北京,有点‘神经’,遂作罢。” “我有一阵生胆囊炎,不能吃油,买了一盒回来,我的孙女很爱吃,一气吃了几块,我觉得不可理解。” 可见汪曾祺幽默、耿直,个性十足,也使人读起来倍感亲切和俏皮。汪曾祺散文中浓郁的中国风不只因为文中有信手拈来的传统文化典故(如《食豆饮水斋闲笔》中关于郑板桥、《红楼梦》、钱舜举等的与豆文化相关的知识补充)和丰富的地方风俗文化,还因其日常生活化的语言而彰显。写作语言的生活化营造闲适轻快的风格,闲适的生活化语言更能体现出作者平时丰富而细腻的心灵。汪曾祺以自身的生活经历为素材写入其散文,既作为全身心投入、沉浸美好事物的生活的享受者,又以因此而创设出的闲适氛围影响、触动着读者,启发我们用审美化的眼光重新关照一个充满诗意的日常生活世界。
用去修饰化的质朴语言,融以各类情感和人生体悟,描摹二三人事。虽是切入点极小的生活片段,但仍因充满情趣的意境而带给读者个性化的温馨和感动。汪曾祺的散文不求题旨的深奥玄奇,他只是为我们还原了一个充满诗意的“烟火世界”,一个本应与我们毫无隔阂,无时无刻不在为我们提供审美体验的世界。至于我们怎样去触碰到这个世界,思考文中没有道尽道明的意味或许会带给我们属于自己的答案。
写于2019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