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万欣从杭州回到学校。见到刘陵的时候，他扔掉行李，把她抱得很紧，好像顷刻间刘陵就会化成一缕青烟，从他眼前无情地飘走，并最终消失一样。他闭上眼睛，再一次闻到她长发间熟悉的气味，他吻她，从嘴唇到耳后根不停地吻。这是一种存在的真实感，他从未感觉自己像现在这样地需要她，他有一种和她融为一体的冲动。

这不仅仅是因为别后重逢情与欲的交杂错节，而是见证一次死亡之后对“世事无常”的恐惧。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地认识到：死亡是很近的，有时夺走的是处在这个荒芜世界中的自己，有时是身边的人。

也正因这种恐惧和认识，他心中生出一中抗拒的冲动，想在触手可及的死亡到来之前抓住一些东西——哪怕只是虚幻的爱。

在那之前，他或许是飘忽不定的，一直对刘陵怀着一种矛盾和犹豫。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自己可以触碰到的东西并不是很多，而刘陵的出现，无疑是难以言喻的恩赐。其实他也是贪婪的，想在浮沉不定的生命中，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美。

刘陵被万欣的双臂环抱着，紧贴在他的胸前，使她难以呼吸。她能清晰地听到万欣急促的心跳，强烈地感受到他身上从未有过的燃烧的炙热。

可惜的是，这一刻的刘陵是清醒的，她在许久的拥抱之后推开万欣：“你女朋友来找过我！”

万欣醒过来：“我女朋友？我女朋友不就是你吗？”

刘陵顿时觉得委屈，差点哭出声来：“...不是！”

万欣：“哦，你是说彭淑珍啊！我和她早就分手了，她来找过你？她跟你说了什么？”

刘陵：“没什么...你是不是和她一起回杭州了？”

万欣找不到说谎的空隙：“我...我在飞机上遇到她的。怎么啦？”

刘陵：“没...没什么...”

她本不是工于心计的人，这次却故意欲言又止，好像在等万欣解释些什么，又或者期待着万欣流露出对她的紧张，可惜只等到他的沉默。她气恼，却又无可奈何。她竟是想不明白，这个男人之前的细腻与体贴都飘到哪里去了。

万欣回来的几天后，他们翻过围栏去学校旁的铁轨压硬币。她从没告诉万欣，她对火车有种特别的情愫，站在铁轨上，看着弯曲的平行线延伸视野的尽头，也许在爱情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那样患得患失，敏感的她，不禁联想到稍纵即逝，联想到未来以及死亡，不禁黯然神伤......

在离火车很近的地方，万欣从身后环抱着她，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温暖和安全感，也许就在那时，她爱上了冬天——这样一个极端的季节。

从铁轨上回来，他们去了学校旁边的一个湖上，那是一个很荒芜的地方，没有堤坝，没有长板凳，几乎没有任何现代工业的痕迹，只有一棵很高大的樟树。一条很小的路通向湖中间，中间是一块很小很小的陆地，他们站在湖中间，空气对流形成的风扑向他们，让刘陵感觉到一种温暖。她总是习惯扑捉任何温暖的事物。

万欣：“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很安静！”

刘陵看了看他，没有多说什么。她自然明白这里面的含义。爱情在一开始时，两人的心大抵是悸动的，马不停蹄地忍受着心潮澎湃的煎熬。可是，一段感情经过时间的锤炼，总归是要归于平静的。这是爱的升华，也是蜕变之后的另一种形式。能够找到一个让自己心里变得安静的女人，是一种幸福。

可是刘陵也隐约感觉到，她和万欣的幸福也是有时间性的，甚至是短暂的。她似乎能预知，有些东西在悄悄溜走......

从杭州回来后，刘陵能感觉到，万欣变得沉默了。他经常心不在焉，不再时刻注意刘陵说过的话，甚至会走神。常常都是刘陵自言自语。渐渐地，刘陵开始厌倦了那种要经常提醒他把自己的灵魂回归肉体的日子。

其实，万欣也有自己的无奈，他并不是不爱她，只是他是个男人，必须忍受这份爱的沉重。从直面他人的死亡那一刻起，他便要开始承担生活的责任，要预见自己人生的轨迹以及忽远忽近的未来，更要有足够的勇气去对抗那些“无常”。

之前的他或许是放浪不羁的，甚至有着飘逸的特质，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以不去思考自己的明天，不再寻思活着的意义。可是，人有了爱，生命也就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变得比以前沉重得多。他活着，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或者可以这样说，刘陵的出现，开启了他生命中的另一扇门，使他对待生活的态度从戏谑转向严肃。

可是面对万欣的沉默，刘陵是不懂的。最后，刘陵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听到刘陵这样说的时候，万欣很为难。并非所有的事，他都可以拿出来和刘陵一起讨论的，有很多事他更愿意一个人去承担，这未必是刚愎自用。他有交流的渴望，却也需要独立思考的空间。只是现在的他，需要的这个空间渐渐在扩张，有些麻木的他还没有察觉到已经影响到两人的关系了。

尽管这样，这毕竟是大学，是一个完美的避难所，触碰现实的机会很小，所有的不合理都可以被原谅。于是，他们就这样怀着一种时远时近的心情度过了这个冬天......

寒假很快就来了，大家都忙着整理心情准备回家团聚。因为毕业设计在很早就上交了，万欣比其他专业的学生都要早回家。刘陵在学校里多待了几天，约定好与肖燕一起回A市。

回家的前一天，志泽从北京南下看刘陵。

刘陵在校门口看到志泽的时候惊呆了。已经很久没有再联系志泽了，她没想到他还会下来看她。

志泽看到刘陵，以及她脖子上围的围巾，笑了笑：“你还围着这条围巾呢？”

刘陵：“是啊！剩下的那六条还在我衣柜里，恐怕还得围好几年呢。你...你怎么有时间来我们学校的？”

志泽：“来看看你，不好吗？想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刘陵：“我很好啊！是真的。”

志泽：“...那就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刘陵：“你怎么知道我明天回家的？”

志泽：“这又不是什么很机密的事情！不要拒绝我，好吗？让我送你一次。”

刘陵：“我...我...”

面对志泽的深情，刘陵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并非那种爱慕虚荣的女生，需要一大堆男生围在她身边才开心。她只是不忍心伤害志泽，她一直把他当朋友，无论志泽对她怀有怎样的想法，她都不觉得是疏远他的理由。

因为临时有事，肖燕没有在第二天陪同他们一起回去，旅途中只有刘陵和志泽两人。因为是春运，火车很挤。刘陵和志泽两人一路上都是站着，异常艰难。

为了打发时间，他们聊起了很多事情。志泽跟她说他在北京的见闻。他到过中关村，到过天安门，进过故宫，去过颐和园，用略带“儿“字音的京片子跟她讲起北京残存的四合院，好像整个学期，他尽是旅游观光去了。

志泽：“有时间你应该去一下王府井，那里老繁华了，真的。只要你有钱儿，要啥玩意儿都能买得到。”

刘陵：“如果有机会，你会带我去鸟巢吗？水立方也行。”

志泽停下来，笑了笑：“我尽量争取。不过，现在那里的门票儿，要弄到手还真有点困难。”

刘陵笑了笑：“我也就是说说，你不用那么紧张。”

志泽：“可我是认真的。我回去会尽量帮你弄到的。”

这时，有个旅客从他们之间经过，刘陵停了停：“不用那么麻烦的。”

志泽：“说说你在学校的情况吧，过得还习惯不？”

刘陵：“也就那样吧，都还好。大学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总是要人士一些新的人的。”

志泽：“说说你男朋友吧，他对你怎么样？”

刘陵用很平淡的语言回顾了和万欣这几个月的情景，快乐和失落都不形于色。志泽只是安静地听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眼前站着的是刘陵——他深爱着的女人，定是有千言万语的。只是，刘陵所有这些描述似乎像官方的发言一样，门户紧闭，让志泽觉得，其实所有的恋爱，从遇见到相恋，都是同一种乏味的程序。

他隐约感觉得出刘陵对他态度的微弱变化，那种不自觉的抗拒，让他难以靠近，却又欲罢不能。这种想爱而又不能爱的心情，最是一种煎熬。

在火车站分别的时候，刘陵跟志泽说：“谢谢你。”

志泽：“或许你还是不明白我，我这么做从来都没想过要让你感激我。”

刘陵：“...去谈一场恋爱吧。哪怕你只有一点点爱她，这一点点的爱，也会让你不那么痛苦。”

志泽：“谢谢你，记得你以前也跟我说过。可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再见！”

刘陵望着志泽的背影说了声：“再见！”她突然发现，原来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久久凝望一个人离去的背影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