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纪轻轻,怎么满头白发?”她笑意盈盈,眼中抑制不住的好奇。两根玉指轻轻抚着他的满头白发。
“彭”一记脑崩不轻不重地敲到她光洁的额头,堪堪落在眉心红梅痣上。
“哼,妖族武力最强者,才能有这如雪发丝。”他撇着嘴,眼中却满是宠溺。
“啊呀,讨厌!”用来捂住额头的素手却落入了他温暖宽大的掌心。
一抹红晕袭上了她的双颊。
那年初相见。
白堕,妖族法力最强的巫师,平素冷静自持,不经意间,坠入了酿酒姑娘春醪的似水温柔乡。
本来以为是个徒有其表的人间村姑,却不知她的巧手捧出了一瓮瓮佳酿。
“金萱散”让他忘记了最残酷最刻骨的那场杀戮——他的白衣上血痕斑斑,大朵大朵盛开的红花,那是他的兄弟的嫉妒,仇人的恨意,他的赫赫战功染就。彼时,他的青丝变白发,一腔热血变成冷心冷眼。酣眠的夜晚全是厮杀和哀嚎。
一盅温热清醇的金萱散入口,夜夜噩梦烟消云散,脑海里是嬉闹玩耍的幼年的他,参差披拂的密林中,与兄弟们追逐打闹。
鹤觞是他的最爱。仍记得,他衣衫零落,形神憔悴,伤痕累累,神志不清地倒在了春醪的酒垆前。
围观的人一大片,伸脖子的,瞪眼睛的,七嘴八舌议论的,就是没有一个人敢挪他一下。
呵,也好!他自嘲,大开杀戮的人,该得众叛亲离,做个路旁冻馁。
是春醪,单薄瘦小如她,硬是把他拖进了屋中。
延医问药,粗茶布衣,还有他偷到嘴边的一口鶴氅。
香醇啊……他大醉十日。醒来竟然精神健硕,红光满面。陋室之中,居然华彩满屋。
他捧出了拳头大的夜明珠,五彩斑斓的珠宝……春醪看都不看一眼。
夜色中他轻轻吹起祭奠亡魂的洞箫,如泣如诉。奇怪,春醪如月色般皎洁双颊上,却垂下了两道银痕。
拿起身边的酒壶,他畅饮一口。轻轻抹去了春醪的珠泪。
春醪不像往常那样大骂他是“白发魔王”,柔柔地伏进了他的怀中。
白堕却无法永远停留在美好的世外桃源,为妖族开拓更大的疆域,是妖王的野心,也是他的宿命。
他走了,醺醺然地走了。没有留下信物,但留下坚定的一句话:来年八月望日等我,娶你!
望日,春醪穿上了一袭红妆,面前是白堕喜爱的各色美酒。
她等了一晚,一盅一盅不停地喝着,月色下,碧绿的,橙黄的,鲜红的,如水流般饮下去。
睁眼,是黄澄澄的月亮。闭眼,清俊的白堕面含微笑,向她伸出了双手。
那晚,白堕没有来。
那晚以后,春醪不知所踪。只留下满地空空如也的坛坛罐罐,但香气浓郁,久久不散。
来到那片地方的人,闻到气味,就头晕腿软,脑海混沌,但又是喜悦非常,胸中有抑制不住的热浪潮涌。可眼中的泪又如决堤之水,怎么擦拭也擦拭不净。
如此香氛,七七四十九日,方才散尽。
香氛散尽次日,一名青衫黑发男子,匆匆赶来。四处寻觅,一片冷清凄惨戚戚。倩影不在,芳魂难觅。
他脑海里电光火石,蹦出一幕,娇俏的笑脸,清脆的语音:“你若不来,我便化化而为酒,永不为人。”他捂住了她的毒誓,却没有留住她决绝的心。
他心急如焚,拨开杂草,掀起碎石。突然发现一处显然人为搭建又极为隐蔽的石龛。一只碧莹莹的酒盅,里面无色无味的液体,隐隐能见。
他闭上眼,热泪竟涌了上来。
我已无法力,望日约定,对我来说遥不可及。春醪,我太过自负。
仰头扬脖,居然火一般滚烫,一路呼啸流入肺腑。
糟糕,应是红衫吉服,方显诚意。
白堕正欲行动,却觉身上越来越轻。一团白雾,由下而上,渐渐包裹全身。气化不见。
一打柴人,见此情景,大声惊呼。
却未见,那气化的青衣男子,脸上分明是无限满足的笑意。
更为惊异的是,又是四十九日。凡来此地少男少艾,如饮醇酒,一见钟情。但无一有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