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九月,一座小小的茅草屋前,秋风瑟瑟凉透人心。
奉珠和月老一人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蹲在茅草屋前面,奉珠看了一眼月老:“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人家?”
月老摸出怀里的姻缘录,看了看:“就是这家。”
奉珠扬头望了望几乎要被风刮走的屋顶和茅草屋得漏风的窗户,回给月老恶狠狠的一眼:“你确定?不是说要我嚣张跋扈,狠毒阴险地去破坏别人的姻缘吗?这个出身嚣张?阴险?”
奉珠的眉毛挑了挑,月老的眼皮也跳了跳,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天帝怎么会安排他来做这件事,这个奉珠小祖宗可是天界出了名的锱铢必较,满肚子坏水,如果惹了她以后相见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月老强定了定心神,连忙安抚道:“这个小破屋啊,虽然是你的出生地,但明日卫国丞相府的夫人会在回家路上被流民打劫导致早产,丞相府小姐也会生在这个破屋里,你们那个时候就会被你那起了贪念的贫民母亲调包,你自然就可以做丞相家小姐啦,从此锦衣玉食,横行……霸道。”霸道两字的声音因为奉珠的眼神越来越小,月老觉得后背一直冒汗。
“这个安排不错,回去我跟天帝陛下好好夸夸你。”
奉珠满意地拍拍月老的背,化为一道光直接钻进了茅屋,片刻后,婴儿啼哭声起,奉珠出生了。
月老长舒一口气,终于送走了这个小祖宗,不过卫国丞相府小姐的一生可就凄惨咯。
奉珠睁开眼,茅屋里的布置十分简陋,衣服上好几个破洞的母亲抱着自己,眼里却满是忧愁:“怎的又是女儿。”
奉珠白了她一眼开始玩自己的手,果然是投胎了,自己的小手小脚真是分外有趣。
奉珠本来是天后的侄女,神族十二支里的灵珠族少君主,出身显赫又血统高贵,加上她性子小气喜欢记仇,坏主意又多,谁惹了她都会遭罪,所以在天庭里也是没人敢惹,横着走的,只除了那个例外——传闻中俊美无俦,修为超群的洞庭神君遗林。
两只老虎遇到,必有一伤。
那个洞庭神君没想到看起来清雅绝伦,实际比她狠毒多了,那日她不过是抓了他的爱宠——一条肥美的大鲤鱼,一时没忍住烤来吃了,遗林就差点杀了她,若不是天后力保,她差点就死于遗林剑下。
此仇不报怎么是她奉珠的作风,所以在遗林遇到天劫要下凡应生死情劫的时候,她就自告奋勇将功补“过”来助神君历劫来了。
只听月老说,这次遗林要应的生死情劫很是凄惨。首先他出生为皇族七皇子,但他爱的女子却不幸是个平民,迫于身份鸿沟他只得娶了丞相家小姐做王妃,后来他虽然还是纳了自己心爱的女子,那女子却时常遭受王妃迫害,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最后甚至连他们唯一的孩子也被王妃毒杀。
女子不堪失子之痛心力交瘁而亡,王妃却因为家族背景不能受到惩处,登上皇位的又是曾经倾慕王妃的皇弟,时常召王妃伴驾,这个王妃不仅给他戴了绿帽子还时时耻笑他揭他伤疤,而他必须面对这么一个王妃到老,终于有一日情绪失控杀了王妃,自己也随之自刎,放了一把火让两个人尸身无存。
听到这段姻缘,奉珠也是啧啧称叹,月老真是太有创意了,这么狠毒的王妃舍她还谁?她这次必须好好发挥自己的长处,整死那对男女,光是想到这个,奉珠都觉得解气。
所以奉珠一边玩着自己的手脚一边听着自己贫穷的“父母”叹气:“都三个孩子了,这个女儿如何养得起?”
那个父亲说了句:“要不送到软玉阁吧?”
母亲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软玉阁那种地方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待的吗?”
奉珠算是明白了,听闻凡间有种地方叫作妓院,是女子做皮肉生意的,想必软玉阁就是这种地方了,这个父亲也真是狠心,才出生的女儿就要往里面送。
两人争论的声音渐渐小了,婴儿的身体毕竟容易疲惫,奉珠玩着玩着就睡了过去。
奉珠是被一阵吵闹声唤醒的。
“快去找稳婆来,夫人见红了。”
奉珠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茅屋不知何时涌进了一堆人。为首的侍女塞了一块银锭子给抱着孩子缩在角落里的夫妇:
“我们夫人在回家路上不小心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可以借贵宝地一用吗?”
奉珠的父亲唯唯诺诺道:“大人们请……请便。”
侍女没理他,吩咐手下人去找稳婆,可这荒郊野岭的,一时也找不到。侍女急得在原地一直转悠。
奉珠的父亲见状小心翼翼道:“家下妇人昨天刚刚生产完,这都生了四个孩子了,也许可以帮到忙。”
侍女怀疑地看着衣衫褴褛的两人,但又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夫人痛得一直在呻吟,只好对奉珠的母亲道:“那就有劳这位夫人了,还请夫人一定要小心,我们夫人容不得半点闪失。”
“不敢不敢……”奉珠的母亲害怕得后背都是汗,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怕惊扰了产妇,奉珠的母亲叫人都出去了,只留了一个手脚麻利的小侍女在旁边接生。
大侍女在屋外安排众人,传信给家里来接人。
那个夫人身子娇弱,生产过程十分困难,奉珠的母亲片刻不敢懈怠,小侍女端着热水和帕子进进出出了无数趟,奉珠的母亲一直叫夫人使劲,这一胎足足生了五个时辰,听到那声婴儿啼哭的时候连奉珠都忍不住舒了口气,这妇人生孩子真是难。
奉珠却没想到正在自己感慨时,她的母亲悄悄来到她床边,用手给她身上抹了一些血污,把她抱到夫人身边,然后把啼哭的孩子放进她躺的床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小侍女去通知外面的人小姐出生的时候。
奉珠知道自己按照姻缘录上写的被调包了,从此她就是卫国丞相府的嫡小姐,也是遗林一生最恨的女人了,这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件事一晃就过了十四年。
奉珠正跟侍女在府里蹴鞠时,就听说自己被皇后的百花宴点名邀请了,说是皇后点了全京城有身份的闺阁女子,好像是要给刚被封为襄南王的七皇子选妃。
侍女们都很兴奋:“小姐真是太幸运了,听闻七皇子是皇后娘娘的嫡子,又生得貌比潘安,俊美无匹,再加上才华出众,可是皇家子弟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啊。”
奉珠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潘安长什么样她不知道,不过这个七皇子她可知道长什么样,七皇子不就是遗林嘛,遗林那厮长得也还算可以看看吧,哪有那么不得了。
不过这个王妃,她真是当定了。
百花宴那日。
奉珠的母亲挽着她坐上马车就皱了皱眉:“满京城的小姐们今日都穿得花枝招展,说是比选秀都不为过,你怎么就穿得这么朴素,还是去换一个吧。”
“母亲,那么多小姐都跟花一样,才更需要人衬托,花太多了人才会注意到绿叶嘛,而且皇后娘娘性喜俭朴,也不能打扮得太过奢华了。”
丞相夫人摇摇头:“你一向聪明机灵,心思比别人多,也不知道像谁?”
“女儿当然是像母亲啦。”奉珠依偎在她怀里撒娇,丞相夫人笑着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奉珠却在心里笑不出来,她这个丞相小姐当得可跟她以往为人不同,不仅学全了琴棋书画、刺绣女红等东西,还十分讨人喜欢,上孝顺父母,下宽待丫鬟,全京城都传闻丞相府养了个贤惠端庄的小姐。
只有背地里奉珠才会摔了手里的刺绣,要不是为了成为遗林的王妃她何至于这样,她一介灵珠族少君主早就是天高任鸟飞,想着她都吃不下饭。
一路暗怀心思到了百花宴,母女俩递了名牌到宫女手里,奉珠看到参宴的女子中也有不少打扮得素净的,看来她想到的别人也想到了,奉珠眼睛转了转,幸而她还是有下招。
没多久她就发现了众多闺阁女子里穿得最华丽的那个,也是她今天的要利用的人——圆安公主。
这个圆安公主是皇上曾经最宠爱的淑妃所出,但淑妃在她八岁时就染疾薨了,皇上就把她交给皇后抚养,因为淑妃向来与皇后不和,加上圆安公主性喜奢华的,她一直不受皇后喜欢。
奉珠今天的计划就是让圆安公主衬托出自己的俭朴,得到皇后的注意。
奉珠于是特地过去与公主寒暄了两句,两人曾经有过照面,如今借着说话的功夫熟络了些。
所以在开宴的时候圆安公主拉着她坐到了一起,旁边还有礼部尚书府的小姐,也是这次皇后娘娘特别中意的人选。
很好,奉珠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就等一会儿寻枫的表现了。
寻枫是奉珠的婢女,此时正站在在她们旁边,一会儿她就会绊倒上菜的宫女,打乱她们的桌子。
果然,宫女提着食盒款款而至,一碟碟上着精美的菜肴,在上最后一碟菜的时候寻枫趁机伸出了脚在宫女前面轻轻一勾,宫女往前一扑,把桌子上的菜扑掉了一半,菜汁还洒在了奉珠的裙角上。
“蠢东西,怎的如此失态,快拉下去打三十板子!”圆安怒斥道,这一桌的动静引来了众人的注目。
皇后娘娘也望过来:“怎么了?”
“母后,这个宫女上菜滑了一跤,你看把这个桌子弄成什么样了!”
“本宫以为是何等大事,值得公主大声喧哗,也不必罚了,再给你们重上一桌就是。”
圆安心里委屈不已,皇后的话也太云淡风轻了,明显是不重视她,在众人眼里反而成了她失礼,她忍不住道:“可是丞相家小姐好好的裙子都脏了,怎么可以不罚呢?”
皇后看向奉珠。
看着众人的目光随之转移到自己身上,奉珠缓缓从席上走出,朝皇后行了个大礼道:
“回娘娘,小女无碍,只是这些饭菜却可惜了,这几样东西便是平民人家一生也吃不着的,还请娘娘把没被扑坏的留下来,还能吃得。”
圆安吃惊道:“这如何吃得?丞相家小姐竟如此小气,我还说今日你为何穿得这么朴素,仔细看来布料也是平凡得很,丞相家难道还供不起小姐吃穿么?”
“圆安休得失礼!”
皇后的声音带着重重威严压下来,圆安公主只得闭嘴了。
而皇后却在众人侧目中从座上走下来,走到奉珠面前,仔细打量了她周身一圈:
“年轻女儿家为何穿得如此朴素?这衣料本宫也未曾见人穿过,是何来头?”
奉珠得体地低了头回了皇后:
“回娘娘,这裙子是小女自己纺的布做的。陛下以勤俭治国,娘娘也多次鼓励女子亲自蚕桑,小女拙笨不知要如何做,只好自己纺布做衣服,觉得这样既可以体会民生疾苦,也可以节省一笔开支。”
听奉珠说完后,皇后娘娘又把她好好看了几眼,眼神带笑看向丞相夫人:
“夫人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圣人云:‘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是本宫一直觉得女子该懂得的,如今贵家女儿些切不可奢华太过而失了女德。小姐这样可谓做了一个好表率,赐鎏金簪一支。”
丞相夫人赶紧出来带着奉珠谢恩,奉珠低下头心里暗笑:看来王妃位可得了。
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奉珠已经在选自己的嫁妆了,这道圣旨她并不觉得意外,毕竟姻缘录上早就写上了,只是走到这一步她还是有点小感慨,下凡十四年了她还没见过遗林呢,姻缘录上说他这一世会喜欢一个女子喜欢得要死,奉珠想起遗林对自己那张冷脸,也不知让他喜欢得要死的女子长什么模样?
奉珠行动能力很强,想着想着她就叫寻枫准备好了面纱和衣服,打扮一番她就要去看看遗林与那个女子。
奉珠记得姻缘录上说遗林是在野外遇到大雨才见到那个女子的,后来就一直去她家里看她,天长日久情意绵绵,不惜跟王妃撕破脸把那女子纳为侧妃才是悲剧的开端。
奉珠算着这会子他们应该已经生情了,记得那女子的家在城西出门二里路,她试着去寻寻看能不能遇到谈情说爱的遗林。
奉珠坐在马车里看着遗林把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搂在怀里柔情安慰的时候,简直怀疑自己眼睛瞎掉了,这还是当初那个因为自己吃了他的爱宠,便气得拿着念嬅剑要杀自己的冷面神君么?
看他那手轻轻扶在女子肩头,另一只手抚着女子的头发,啧啧啧,真是温柔得很,奉珠饶有兴味地看了许久,神君于风月一事也是顺手得很嘛。
“王爷还请回去好好与王妃相处,是秋娘配不上王爷,自此与王爷别过,求王爷别再来见秋娘了。”女子的声音柔媚凄婉,别说是遗林了,连奉珠都觉得自己想抱抱她。
遗林也皱了眉安抚女子道:“她还未嫁于我,算不得王妃。”
秋娘道:“可是她已经被赐婚于王爷……”
遗林柔声道:“秋娘,信我。”
秋娘被安抚住了,把头柔顺的靠在他的肩头,神色还是哀伤,让人怜惜。
奉珠看了一会戏,棒打鸳鸯向来是最残忍的,以往她再坏也还未做过这样的事,没想到却要有这种奇妙经历,命运还真是弄人。
奉珠的马车在林子深处待了很久,直守到遗林走了她才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下来。她要去看看那个女子是个什么性格,虽然演戏前她是唯一一个看了戏本子的,可是对于遗林神君这个劫难她仍旧好奇得很。
人呐,好奇心真的不能太重。
所以在秋娘的母亲出来唤她去打扫屋子的时候,奉珠的手帕惊掉了,月老真是太会写戏本子了,怎么不早点告诉她秋娘就是被调包的那个孩子,奉珠不仅抢了她的身份,还要抢她的男人,真是作孽。
但不知道为何,当她看到秋娘的模样时,心里却有些熟悉感,就好像自己丢了一只耳坠,却在茫茫人海里看到了一样。
不对,她怎么会认识秋娘,应该是小时候匆匆那一面吧。
奉珠默默捡起帕子回了马车上,一路阖目养神。寻枫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小姐这样,小姐平时虽然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可只有她知道小姐肚子里可是一团漆黑,这些年自己没少被折磨过,不知道小姐又是怎么了,真真吓得寻枫大气都不敢出。
奉珠到丞相府门口的时候陡然睁开了眼睛,秋娘的父母留不得。
看见小姐眼里精光一闪,寻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有人要遭殃了。
是夜,城西二里处有一户人家着了大火,一家六口烧死了五个,只剩下一个孤女被路过的襄南王救得及时,收留到府里了。
而这襄南王收留孤女的事却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大家无不议论这孤女是何等美貌,让王爷忍不住在大婚前将她收入府中。
奉珠听到这些传闻时正在试礼部送来的婚服,层层叠叠如波纹般蔓延的裙尾真是好看,没想到凡人的工艺也如此巧,她很喜欢。
寻枫却忍不住道:“小姐就不生气么?王爷马上迎娶小姐了还能闹出这等绯闻,收留一个女子在府里,明显是没把小姐放眼里呢。”
“生什么气?放在府里了不是比养在外面好多了,放到我眼皮下了不就生死由我了?”
奉珠披上盖头,声音从盖头底下嗡嗡传出,寻枫觉得后背一寒,这样的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后来又听说襄南王拒了一次婚,把皇上气得不行,下令软禁了他,是皇后以秋娘的性命要胁婚事才顺利下来。
奉珠才不管这些,三日后就是大婚,她要去看一次长安夜市,以后就要用心折磨那对有情人,哪还有这番闲心。
这一天正是灯会,奉珠只带了寻枫和一个小侍卫出门,像一尾游鱼一样穿行在人群里。灯会特别热闹,这是她最喜欢凡间的地方,凡间的灯火不像天庭的明珠光,温暖极了。
奉珠拿着一个糖人坐在街边吃,寻枫和侍卫都被她支去买零嘴了,她在路边等他们。忽然看到书画店挂出了一个灯谜,她便凑过去看,奖品是一支白玉狼毫笔,她十分喜欢那支笔的形状,笔身上刻了捣药玉兔,她从前特别喜欢去嫦娥仙子那里逗玉兔,这只兔子可比玉兔可爱多了,嫦娥仙子那只玉兔只知道睡觉和捣药,一点也不活泼。
奉珠爱不释手,便思索了一下灯谜:
“独为前生约,剪烛守草桥……是……”
“萤火虫。”一个声音说出了答案,奉珠回头就看到了一个男子。
他长得倒是很好看,眉目如画,比起天上的那些男仙也不差。
只见他笑着说:“我十分喜欢这支笔,既然也猜出了这个答案,小姐可否把笔给我呢?”
“倒是第一次见到男子跟女子抢东西的。”笑话,奉珠想,自己手里的东西还没让给别人过。
“这如何算是抢?毕竟是我猜中的谜语呀。”男子笑容扩大,看来对那支笔很是执着。
“哦?那给你吧”,奉珠递过了笔,又中途收回来,“刚刚那谜语虽未猜出,但小女也并不服气,毕竟这支笔小女喜欢,公子不妨多猜我一个谜,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男子饶有兴味:“哦?请说。”
“离别东都独向西。”
奉珠刚说完这个谜语,趁着男子思考的时机,就把笔藏进袖子里一头钻进了川流不息的人群,男子意识过来要追已经被人群挡住了,举步维艰,只能在不远处看到奉珠被人群挤掉了帏帽,露出一张白净娇嫩的脸来。
“是她。”男子喃喃道。
她的谜底是“猪”,明显是嘲讽他,但他却丝毫不想跟她计较,毕竟百花宴上他就注意到她了,她的影子一直萦绕在他心间,可她却即将成为他的皇嫂,九皇子心里一阵落寞……
皇子大婚可是全长安的盛事,长安城里万人空巷,都去路边观礼去了,奉珠穿着她那华贵的礼服登上辇舆,长长的裙子还差点把她绊倒,奉珠又默默在心里骂了遗林一声,她几乎把自己受的苦都算给他了。
经历各种繁杂的礼节后,奉珠自己脱下礼冠倒在了床榻上准备睡觉,寻枫急忙道:“小姐,不,王妃不等王爷了吗?”
奉珠摆摆手:“王爷有佳人相陪,怎么会来?快收拾了睡觉罢。”她记得没错的话,遗林这一世都没亲近过他的王妃,所以没必要等了,她乐得轻松自在。
“你似乎很了解我?”
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奉珠便看到她的夫君翩翩而入,穿着红色礼服把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是比美玉还无暇。
奉珠都有点看呆了,但迅速回过神来,行礼道:“妾身与王爷从未谋面,怎么了解得了,只是猜测罢了。”
“既是我的新婚之夜,怎有不来的道理?尔等先退下,我与王妃要单独说会话。”遗林一言便支开了奉珠身边的人。
寻枫他们只好退下,留奉珠与遗林默默相对。
奉珠扯了扯自己的袖口,这个人今日一定不是来看她的,多半是兴师问罪。果然,遗林的第一句话是:“王妃可曾在上月做过什么事?”
原来是为秋娘的事,看来他们的第一面就会给对方留下糟糕的印象。
“没有。”
奉珠当然要否认,可是她也知道遗林有证据在手,而且证据还是她故意留的,纵火烧了秋娘家那日她特意留了一个人在原地等遗林捉到。
“真是我的好王妃,你可知道你随意的一个命令就要了秋娘家五口人命!”
遗林显然是要跟她撕破脸,奉珠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她不过是一个贱民,也敢与我争夫君?五条人命算什么,最该烧的不是她么?活该她父母兄弟替她顶了灾。”
“活该?王妃说得真是轻巧,人命在你眼里算不得什么?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上达天听,让你受到该有的惩罚。”遗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力度大得要把她手腕捏碎。
奉珠使劲挣脱不得,冷笑道:
“王爷只管去,那个放火的怕是早就死了,死无对证,王爷去告妾身,妾身正可以说王爷沉迷于女色,竟然妄图陷害妾身来册立新妃,到时候妾身的父亲怕是不依。”
那个人是奉珠特意留的,早就有顽疾在身命不久矣,是为了奉珠许的高价才做这种事的,被遗林捉到早就撑不住,这会怕是已经一命呜呼,遗林正是死无对证才不敢直接揭发了她的。
听到她的威胁之话,遗林睁大了眼睛,似乎是难以相信还有这样狠毒的女子。
“第一次见面,王妃真让人印象深刻。”
以后让你印象深刻的事还多得去,奉珠挑了挑眉,看见她丝毫不介意,遗林气得拂袖而去。
听说凡人的洞房花烛夜都很精彩,果然如此,奉珠想。
其后的几天遗林都没有见过自己的蛇蝎王妃,直到回门时才被奉珠派人“请”来,实际不过是搬出了皇后娘娘在他们大婚前赐给她的鎏金簪,这支簪子无疑在提醒他奉珠女主人的地位,可以随意对秋娘怎样。
遗林当然不是受人威胁的人,但他知道奉珠的威胁也不是说说而已,这个女人下起手来是真的狠毒。
奉珠和遗林坐在马车里缓缓朝丞相府驶去,两人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奉珠决定先打破沉默:“王爷为何这般喜欢一个平民女子?”
遗林微讶,她竟然如此直接。
奉珠又道:“妾身只是好奇罢了,若王爷感动了妾身,说不定妾身还能放过她。”
遗林却良久未说话,正在奉珠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遗林还是开口了:
“那日我去郊外踏青,下了大雨就躲到了凉亭里,可是雨势一直没有小,我也走不出去,就遇到了同样在躲雨的秋娘。她是出来洗衣服的,把伞借给了我,当时我没有在意,后来才知道那是秋娘家中唯一的伞,她的家境根本再买不起一把伞,每次下雨只得淋着跑回家……”
“啧啧,真是善良,竟然把家里唯一的伞给了一个陌生男子。”奉珠叹了声,看到遗林严肃的眼神才收了声音。
“她与你不同。”
“是不同”,奉珠拍拍手,“比妾身傻多了。”
“羡月,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不该是那样狠毒的女子。”
羡月是奉珠在凡间的名字,遗林的眼睛看着奉珠,他的瞳色很深,深得能让世间女子沉迷,不过,不包括奉珠。
“王爷可不巧看错了,妾身嫉妒秋娘,自然不会让她好过,王爷还是保护好她,别落到妾身手里了。”
“你!”
遗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竟然如此油盐不进。他只好偏过头不再理会她,奉珠也不在意,低下头吃了块糕点,只是在看不到的角落里的手指捏紧了手帕。
回门后没几日就是端午宫宴,襄南王自然应该携了自己的王妃出席。不过都要到时辰了遗林还没派人来请她,奉珠只思索片刻就知道了,定是东厢房有人留住了他。
奉珠拍拍手放下怀里的书,看来这段时间她实在是太放纵那两人了,必须去东厢房走走了。
奉珠带着寻枫一路直杀到了东厢房,果然两人正对坐在院子里下棋呢。
“王爷,秋娘又输了。或许是因为秋娘蠢笨才总是学不会吧。”秋娘抱怨道,一张脸明丽如春花。
奉珠想自己那日竟没看出来她有这般美貌,竟像是从云雾间升起的初阳。不过却不像丞相夫人,又是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下棋重要的是心静,不要着急,我慢慢教你。”遗林声音轻柔,正想再教她,却转身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奉珠。
“王妃怎么来了?”
“王爷准备将妾身禁足么?都在王府里,妾身如何不能来?”
奉珠在两人怔愣时自顾自坐下,在棋局里落了一子:“呀,活了。”
遗林看向棋盘,白子刚刚还处在劣势,现在果然有复苏之态。
“王妃好棋艺。”
“不过是为了做王妃什么都要学罢了”,奉珠拿着棋子敲了敲棋盘,“王爷快跟妾身进宫吧,不要误了时辰,那时妾身也不好给秋娘妹妹求这个侧妃的名分了。”
遗林和秋娘都是一惊。
“王妃说要给秋娘名分?”遗林又问道。
看他这么激动,奉珠撇撇嘴,不过是为了更好下手,他竟然如此高兴?
秋娘已经跪下:“秋娘出身卑微,万不敢高攀王爷。”
“难不成要留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在府里让别人说闲话?行了,你就别推辞了,准备你的嫁衣去吧。”
奉珠打发了秋娘,拿眼神示意遗林出发,遗林欲言又止,只是拍了拍秋娘的背:“你先回房休息,我很快回来。”
两人终于一起入了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遗林忍不住开口道:“王妃是真的会给秋娘名分?”
“你不过是怕我杀了她一家,现在又假惺惺来给她名分是要害她,既然怕我害她,为何不告诉她是谁放的火?”奉珠直接戳穿他的想法。
遗林恼羞成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拧眉看着她:“王妃是想让秋娘变得跟你一样恶毒吗?”
“恶毒?妾身怎么觉得一个女子喜欢一个男子就应该努力去拥有呢?这不算恶毒,是秋娘太弱了。”奉珠靠近遗林,靠得很近,两人呼吸相闻。
“你凭什么说喜欢?我们之前从未谋面,王妃就为我疯狂了?”遗林的手扣得更紧,直接把奉珠拉到了胸膛上。奉珠身体颤抖了一下,有一种感觉莫名像藤蔓一样爬进了奉珠的心。
“可妾身第一次见到王爷就喜欢得不能自拔怎么办?”奉珠顺势抱住他,遗林的身体一僵。
“皇兄皇嫂的感情真是好,不过这里人来人往的,多有不便呢。”一声轻笑打破了两人的僵持。
遗林回头,九皇子尔笈就站在身后。
“让九弟见笑了。”
尔笈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人,奉珠有些呆愣,这个皇弟好像是那天被她抢了白玉狼毫笔的男子,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奉珠整理好仪容给他见了一个礼,尔笈也回了一礼。
“皇嫂风华还是一如百花宴时。”
“你们在百花宴上见过?”遗林皱眉问道,奉珠也想问,他们何曾在百花宴上见过面?
“那日是我胡闹,磨着母后让我去百花宴上远远看一眼,是皇嫂那日太过耀眼让人难忘,皇嫂却没看见屏风后的我呢。”
奉珠突然想起他们都是一母兄弟,皇后娘娘所出,为何感情却不是很好?这个九皇子竟然公然对皇嫂示好,意欲何为?
遗林的眉头皱得更紧,握住奉珠的力气也更大,奉珠忍不住挣开他的手:“弄疼我了。”
九皇子见状一笑:“皇嫂是个难得的佳人,皇兄还须多多怜惜皇嫂。”
“怎么,兄长家事你也要插手?”
“不敢。”九皇子恭身。
遗林不再理会九皇子,重新拉起奉珠就走了,两人一路拉扯到一棵梧桐树下,奉珠忍不住冷笑:
“怎的?你看不见我的好,还不让别人看吗?”
遗林没有回答她,只是猛地把她压到了梧桐树上,唇便覆盖下来,奉珠扭头准备抵抗,却被他捏住下巴,一个炽热又蛮横的吻,吻得两个人都是昏昏沉沉,不见天日,只能在对方身上寻找明光。
不知是谁征服了谁,结束这个吻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清晰而又深刻。
“呵,懦夫。”
奉珠推开了他,虽然自己心跳也急促到快要晕厥,还是端庄地走向了宫宴。
遗林看着自己的手,他想再次抓住她,然而手却伸不出去。
宫宴上皇上皇后说了什么奉珠都没有听进去,奉珠只是看了看殿上的铜壶滴漏。到时间了,秋娘应该危在旦夕了。
果然,遗林的贴身侍卫从众人后面急匆匆地跑过来,凑在遗林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遗林脸色一变,眼里满是失望与惊痛地望向奉珠:
“为何不放过她?”
“放过她妾身心里就不舒服呢。”奉珠连眼皮都没抬。
遗林眼里痛楚更深,不向皇上皇后辞别就从后门走了,上位者虽然没看到,但身旁的众人却都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奉珠打起精神,仍旧是一个端庄得体的王妃,还替遗林想好了应付皇上皇后问话的说辞。
今晚她跟遗林下了一个赌,赌输了这场戏她也唱不下去了。
直到宫宴结束众人散尽奉珠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回府,一路上神思都有点恍惚。
“皇嫂注意脚下。”
奉珠抬头,是九皇子关切地看着她。
“多谢皇弟。”她让出了一个疏远的距离,九皇子的眼睛缩了缩。
“皇兄真是胡闹,放着皇嫂这样的人不喜欢,非要选一个民女。”
“喜欢是能由自己主宰的么?”奉珠看着他,九皇子想要走近她的脚步停住。
“皇弟还是先管好自己。”
奉珠想起姻缘录上说她会给遗林戴绿帽子,让遗林名节尽毁,奉珠一直觉得那样会很解气,没想到她根本做不到。
奉珠坐着马车去天生崖的时候,崖边是一脸沉痛的寻枫。
“王爷他为了救秋娘跟着掉下去了。”
奉珠苦笑,今天这个局是她安排好的,先借宫宴支开遗林,然后让自己手下的人拿着秋娘父母的东西诱引秋娘,在府里秋娘被遗林保护得太好,只有诱引她出府才有下手的机会,而秋娘不知道纵火之人是谁,一定会被骗出府,然后奉珠就可以正大光明杀了她。
其实奉珠没想杀她,这么简单行事就了了遗林的劫了,这不是奉珠的本意,她只是在赌,赌遗林生死关头会不会拿命救她,凡间的戏本子里写了太多这样的戏,没想到真的发生的时候,奉珠心里竟然颓然到了极点。
她要认输了,坏人太难当了。
第二日清晨遗林伤痕累累地抱着完好无损的秋娘回来了,奉珠只是静静坐在房间里。
他没有来找她兴师问罪,奉珠却明白,这才是最大的恨,视若无睹,不闻不问。
她给自己烹了一壶茶,喝着便觉得苦涩,就让寻枫倒了去。
这姻缘录被月老写得拧巴,奉珠演着演着也觉得拧巴了。
于是茶被换成了酒,奉珠这一醉就是三天,混混沌沌醒来的时候寻枫红着眼睛站在床头。
“天塌了?”
“小姐还有心说笑吗?秋娘她……她被查出怀有身孕了。”
“嗡”,奉珠的头脑一片空白,姻缘录上写了自己会害死他和她的孩子,只是没想到进度都到这里了。
奉珠要罢演了,也许她不演了成全他们,让他们和和睦睦,遗林就度不了他的劫了,这才是真正报了当日他刺她的仇。
奉珠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青衣墨黑色头发,眼睛里仿佛藏着漫天星河的神君,用剑指着她:
“是你杀的归华,那就用你的命来偿。”
他唤他那条陪伴了他一百年的鲤鱼叫作“归华”,他刺进她胸口的剑跟他的人一样寒凉。
若不是天后娘娘及时来制止,遗林已经要了她的命,在她元气大伤快要昏迷时只看到了那个神君孤决的背影。
他会后悔吗?她想。
奉珠派寻枫接来了自己藏起来的生身父母,要毁掉自己这个王妃身份,只要她的生母去跟丞相夫人坦白就好。
那天的那场大火她派人迷晕了他们,换了几个已死的囚犯进去,遗林以为她毫不留情害了五口人的性命,这正是她要的,她不过是要遗林厌恶她。
丞相夫人知道真相的时候,奉珠饮下了早就准备好的毒药,虽然打破了姻缘录里的安排,可她觉得这是她难得做的一次成全,算是她奉珠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吧。
七王妃悄无声息去了,听闻是服毒自杀。
寻枫跪在书房里哭着回话,遗林立时有些坐不稳,心里痛得似被剜了一刀,他的手指紧紧抓着桌沿。又觉得这种情绪没由来,毕竟他爱的只是秋娘,怎么会为这又坏心又狠毒的女人痛心不已?
遗林涩声问寻枫:“她为何会服毒?”
寻枫只摇摇头一脸茫然,又踌躇道:“王爷,我家小姐并不是那般蛇蝎心肠啊,她没有杀秋娘家人,她是太在意你了呀。”
遗林脑袋已经空了,他站起来冲出书房,冲向她在的地方,这是他自成亲以来第二次踏入她的房间。她那么一个王妃,房间竟也那么素净无华,就像故意不要给他留下任何东西那般。
遗林在她门口又顿住,那里躺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她安静得好像本来就没有来过。
“你要我恨你,是么?”遗林对着空气问了一声,回答他的是无边沉寂。
遗林一步一顿走到她的面前,他看着她,他曾经无数次从梦里梦到她,醒来只恨她妖媚,无端插入他与秋娘的感情,可他没注意过,若不是他喜欢她,她又怎会夜夜入他的梦呢?
她终归还是放手了。
遗林都快忘了自己身处何方,却仿佛耳边却有女子的声音,似在叹息。那一声叹息越来越远,似乎正在转身离去。
“不要走!”遗林上前挽留。
“叮”,有一物泠然而落。从她的手中落下,遗林拾起来,是一支鎏金簪,背面刻了两个字——“少嬅”。
“少嬅……”
仿佛头颅被打开,灌入所有悠远回忆,遗林痛呼一声。
所有被遗忘的记忆都被唤醒,原来她是少嬅。
奉珠回到天界的时候,漫天祥云流光,蟠桃园里的桃树一夕之间结满了果子,连天后千年不开花的金莲池都开满了莲花,太白金星掐指一算,踉踉跄跄跑到天帝面前:
“是少嬅,是少嬅神女回来了。”
太白金星的话刚说完,殿门口就走进一个人,明明是白衣乌发的奉珠模样,可那周身的气泽却是上古神族才有的古老神秘,她抬眸望着天帝,声音清越如同仙乐:“少昊,我回来了。”
少嬅神女,本是天帝同父同母的长姐,上古神族创世时执掌天规秩序的女神,已经在传说中追随创世神伏羲女娲一同消散于大荒。
听闻洞庭神君遗林也是从少嬅神女的竹林中衍生,是因少嬅神女的寂寞才生出的,所以忠心陪伴于神女身侧,还在神女得知天命将至时执意跟随,后来因神女的一句话才留下守至今日。
“你归来了,长姐。”
天帝迎过神女,昔日奉珠已然不存。
少嬅又回到了她的琅茫山,宇宙洪荒时她便住在这里,守护天规秩序运行,她心里没有任何杂念,只有无尽流转的岁月,后来古神纷纷归于混沌,她也安然准备好接受自己即将消亡的天命,那时却衍生了遗林。
他从她的竹林里走出,是她造就的他,他只属于她,而他也是她归于混沌时唯一的牵扯。
上古神女第一次有了心,少嬅不想走了。
可是天道难违,她比谁都明白。
所以为了让遗林留下,她撒了慌骗他,让他等她归来,而归来一事她在闭上眼时便知希望渺茫。
没想到天意甚是微妙。
少嬅神女在幽冥之地重生,她对遗林的留恋使得她以灵珠族少君主奉珠的身份重生,灵珠族曾经是少嬅划分的十二支之一,专司为消亡之神守灵,世代居住于幽冥河深处,不见天日。
上天给了她机会重见遗林,那个为她而生的男子,只属于她的男子。
可那个男子却抱着一个已经幻灭的痴念不识得她。
遗林对少嬅的爱是那般炽热而又疯狂的,他深刻的执念让他在她消散后抓住了她残留的一缕灵识,数百年后竟然变成了一条大鲤鱼,他精心饲养着那条鲤鱼,唤她归华,意为等待少嬅归来。
那鲤鱼已经因为他的执念有了自己的灵识,早不是少嬅的残识了,少嬅怕那鲤鱼会害了他就出手散了她的灵识。
少嬅也生遗林的气,明明她就在他面前,只是换了一张脸,他便不认识她了。念华剑指着她的时候,她心里留的血比身体上多得多,她也赌气,始终不肯告诉他真相,要他自己认出她来。
谁会想到如今骄纵狡猾的奉珠是昔日清绝孤傲的神女?
奉珠正在伤心之时,却没想到遗林竟用毕生修为替那鲤鱼修补灵元,还送她去凡间替她渡劫,这样便可以让她拥有一个完整的魂魄。
鲤鱼在凡间化作了秋娘,少嬅没斗得过她。少嬅心里岂不知晓,秋娘并未怀孕,只是故意说给她听让她失望的,她更失望的是遗林数百年的对面相见竟不识,爱人怎可以遗忘呢?
或许她已经不再是他的爱人,当遗林毫不犹豫为救秋娘跳下悬崖的那一刻,少嬅就怀疑了,他只是个凡人,却为了救她跳下去,难道秋娘比他的性命还重要?遗林或许已经在那百年时光里,悄然爱上那条鲤鱼,自己始终回来得晚了……
罢了罢了,成全他们。少嬅选择了离开。
没想到洞庭神君是在少嬅神女归来一日后,紧接着回到天庭的。
“还以为他会得一个圆满。”
少嬅放下手里的茶杯,泡茶这件事是从凡间学来的,她越来越熟练。
神侍寻明垂下头不敢接话,神女何曾如此伤感过。
少嬅随手在门口设了个禁制,遗林便不能进琅茫山,上古神族的禁制如今无人能解开。
这个禁制她一下就是一千年,这一千年里她从未离开过琅茫山,也没让遗林见到她,神比任何人都怕背叛。
遗林强破禁制那一日,琅茫山所有的山石都在翻滚,少嬅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他如何会这么傻?
古神禁制自然是无人能解开的,但拿命去破却可以,遗林本就是琅芒山竹林孕育出的,同琅芒山有着同根同源的灵力,只要他奉出毕生的修为和元神,禁制就可以被强行打破,他为了见她不要命了。
少嬅的裙角在山野间翩飞,像山间被春阳融化的白雪,她又惊又痛地看着遗林,他的生命都被她的禁制吸取了,却是异常兴奋地望着她。
“何必如此?”少嬅声音涩然。
“我等得太久了,少嬅,我想你。”遗林一句话就击破了她所有的防御,她把他拥入自己怀里。
“你当初就是这样抱着我坐在山林里的,少嬅。”遗林痴痴地望着她,眼里凝结着千百年沉淀的思念。
“我以为你爱上了秋娘。”
遗林却伸手抚过她的脸:“在我眼里,归华是你,秋娘也是你,哪有其他人,根本无人可以取代你。”
少嬅闭上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不过是她自己跟自己计较罢了。
遗林气息逐渐微弱,少嬅知道古神禁制已经吸取了他所有的生命,即使她是下禁制的神也救不回来。
“少嬅,我不后悔,只是不想再等了,实在……等得太久了。”遗林回抱住她,用尽了自己毕生的力气。
“傻子。”少嬅轻笑。
琅茫山猛然天地失色,飞禽走兽都感受到异常流窜的气息,四处躲避,这是神的悲伤,少嬅的身上开始散发出远古神祇才有的光环,罩住了两个人。
她救不了他,便与他同去吧,她本来就是为他回来的。
一道神光直冲天际,光消失时地上只剩一支鎏金簪。
“这是凡人的东西,长姐总是爱闯祸呢。”
金冠云靴的天帝捡起鎏金簪自言自语道,手上聚起一道红光,鎏金簪缓缓升起,两个人又重新出现在地上。
后记
少嬅和遗林在琅茫山重生了,代价是他们永远不得走出琅茫山。
看着琅茫山青苍的竹林,少嬅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真好。”
“好什么?”
“我本来是为你回来的,现在圆满了。”
两人相视一笑,遗林将她搂入怀中。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