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末,和老公赴日旅行,大阪是此次旅行的第一站。也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它成了此行我最喜欢的日本城市。
像一只小船在异乡的河流里自由漂流,一路向前,可能是所谓“离开”带来最大的滋润。
对我而言,过于刻意的事,会让旅行失去光彩,放下我执,则有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不过凡事都各有喜好,打卡景点也好,体验民风也罢,还要以当事人的感受为准。
不管怎样,我出发了又归来了,在每年有成千上万人出国旅行的时代,还是想分享一点自己的见闻和感受。较之游记,也许更像随笔。
离开和抵达
9月23日凌晨,我们从飘着小雨的南京出发去往浦东机场,从上海飞大阪。飞机降落在关西国际机场时,是当地时间下午五点。
机场内地面和墙壁都是一种类似塑胶的材质,从天花板到地面到墙壁和扶手都是白色,整个空间干净得超乎想象。墙角门垛等犄角旮旯居然也不见灰尘。露天停车场里的车个个锃光瓦亮,乍看竟像一个新车展销场。
在这样的惊叹中一路走到机场大巴站台,一位工作人员大叔看我们在指指点点研究站牌,老远走过来用一些中文单词和我们交流,帮着在自动售票机上买好票,并告知该在第几站下车,一旁工人们将行李放置妥当,我们拿着票直接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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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巴士沿着海岸驶向市区。窗外码头上的货车、集装箱、吊塔和厂房,有一种莫名强烈的秩序感,仿佛除了疾驰的大巴和偶尔掠过的海鸟,一切都是静止的。
我们的住处在神崎川一个三层楼的小公寓里,从大阪商业中心梅田乘坐阪急电车到达神崎川站,穿过一个小巷便到。
除了几栋楼层不高的小型公寓,此处多是单门独院的人家,各式各样的二层小楼,错落地挤在一起,院子里和门前都栽种有很多绿植,门脸打扫得十分清爽精致。我们之后几天出门时,还常常遇到正在打扫或浇花的主妇和老伯。
房东是两个中国留学生,干净整洁的和式榻榻米房间、狭小但功能齐全的洗浴间,对我们而言是足够了。
等一切安置妥当,我们两人都还在震惊中,干净有礼这两点早有耳闻,但身临实地实实切切地感受后,还是超乎想象。如果说这是对于日本的第一印象,确实是太好了。曾看过有人抨击当代国人对日本的盲目崇拜和莫名自卑,要说崇拜和自卑过于夸张,但说赞叹佩服绝不为过。
通天阁和旋转寿司
第二天早晨7点,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摇铃声,接着是电车的呼啸声,不由分说把人吵醒。社区里倒是特别安静,阳台外边偶尔传来阿姨和小孩子轻声问早的声音。阳光好得出奇,风却很凉爽,适合旅行的天气。
我们先去难波OCAT(OSAKA CITY AIR TERMINAL)取大阪周游卡,根据随卡附赠手册上的推荐安排大致行程。
第一站是通天阁。通天阁实际上是一座展望铁塔,大阪的地标建筑之一。展望台视野开阔,大阪城市风光尽收眼底。我们登上时正值中午,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向城市的每一处,远处绵延的青山、高大建筑物、密密麻麻的道路和铁轨都显得朝气蓬勃。
塔的下层有卖纪念品的店,HelloKitty、snoopy等均有大阪限定版本,虽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无奈看到这种东西还是会走不动路,挑挑选选居然花了1个小时的时间,买到了喜欢的小史周边。(后来发现,这家官方商店意外地实诚,价格比外面的旅游品贩卖店还便宜。)
通天阁所在的新世界地区有怀旧又热闹的市井风情,餐馆林立。心里惦记着回转寿司,一抬头正好看见一家回转寿司店,店名已经忘记,不过寿司确实好吃,卖相也好看,淋上酱油,粘芥末吃,软糯香润,味道鲜甜。对鱼类没什么兴趣的老公,这次也忍不住夸赞。
我们旁边坐着位老爷子,看上去有七八十岁,穿着皱巴巴的POLO衫,头发花白,牙齿也差不多掉光,脸颊松弛,脸色却异常红润,点了三份寿司,独自沉默饮一壶清酒。
过了一会儿,招呼服务生,从胸前口袋里摸索着掏钱付款,嘟嘟囔囔,气鼓鼓地走出去,差点忘记搁在桌边的拐杖,估计是喝醉了。
没想到,没过多久老爷子又拄着拐回来,重新要了一壶酒,这次没有闷头饮酒,而是对着寿司师傅东拉四扯,情绪高涨。直到我们结账离开,他还在絮叨。
这并不是在日本遇到的唯一一个酒鬼老头,在这个崇尚礼节和克制的社会生活了一辈子,老来却如此随意恣肆地饮酒喧哗,真不知算不算一种释放,或者是我想多了也未可知。
大阪城公园
吃过饭,去大阪城公园。大阪城位于现大阪市的中央区,原是十六世纪丰臣秀吉所建的古城池,后几经战争损毁和重建,现在人们看到的是二战后复原的史迹公园。
在“动物园前”站入口处抬头钻研路线时,遇上一位老伯,这位老伯穿着松垮的POLO衫,嘴里镶了银牙。他从我们后面过来,对我们说起日语,看样子是在问我们有什么困难,想去哪里。
自由行很需要当地人帮助,但是像这样年纪的老伯,语言又不通,实际上帮不了什么,还不如自己看地图来得快。
但老伯实在热心又执着,我们拿出地图与他比划,三人鸡同鸭讲一阵子,好歹一位站务人员闻声而来,然而站务人员一样不会英语,他和老伯激烈讨论了半天,以一种更专业的姿态来给我们讲解,无奈仍是日语,我靠看日剧积累的词汇勉强听出几个单词。
总之,从动物园前站乘地铁至心斋桥换一次车,到森之宫站下车便可。道谢后我们进站,热心肠老伯走出去几步还不放心,回过头来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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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森之宫站出来,穿过宽阔的细沙石大道,抵达中心广场,有青年骑单车经过,老人倚在长椅上休息,情侣们坐在圆形喷泉池边谈天。碰巧有观光小列车(road-train)要出发去天守阁,我们慌里慌张买票坐车。
公园里长满了十分高大的圆锥形松柏目植物,目及之处全是深绿,松树树冠蓬蓬松松,在微风中轻轻摇摆,阳光透过树的缝隙照在我们脸上。林中,体型巨大的乌鸦,一边发出凄厉的叫声一边展开黑色翅膀低飞。日本的吉祥之鸟对中国人而言实在有点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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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列车穿过树林,一路行至护城河边。护城河水面开阔,水波反射着阳光闪闪烁烁。形状不规则的巨石垒砌成高达20米的陡峭城墙,顺着河道层叠排布,天守阁耸立在最高处,离我们并不远,但仰头望去又像在天际。白色的墙面配以绿色的屋瓦,外围的裙板和飞翘的檐端则妆饰着金箔塑造的伏虎和鯱瓦(鯱:虎头鱼身的海兽)。
同样是古城,这种城墙和楼阁与南京不同,南京的城楼通常由方方正正的青砖砌起来,工整、沉稳、庄严、巍峨,水墨色调;
而沐浴在午后4点秋日阳光中的大阪城天守阁,气派之外有一种灿烂明媚的开阔姿态,少了历史的肃穆感,同时又与日本处处的小巧精细形成反差。
景点的御游船在河面缓行,一副平和而纯净的假日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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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守阁一共8层。最高层为展望台,一到七层改造成了历史博物馆,展示大阪城的历史、丰成秀吉与其时代的史料。
每一层的空间不大,参观者却众多,金发碧眼的欧洲人背着旅行包三三两两,全是年轻韩国男孩的旅行团吵吵闹闹,日本中学生把书包放在地上对着展窗记笔记。日英双语的介绍懒得看,就裹在他们中间走走停停,看看武士战服啦、画像啦,也还算新鲜有趣。
走马观花至5楼,有一处宽屏影像,介绍大阪夏季之战屏风画所展现的情景,可能因为看影像太耗时,无人在此逗留。影片配了中文字幕,我们停下来,在安静的环境下细细观看。
大阪夏季之战是德川家康消灭大阪城缔造者丰臣秀吉家族的最终一战。德川家康为庆祝胜利命画师作此屏风画,再现那场声势浩大的激战。对于德川家族,这是一次巨大的胜利;对于日本,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画作取景宏大,刻画细致入微,场景如今看来却让人生悲。画中可见大阪城的宫殿内被困的女人向外远眺默默垂泪,人们从窗户中爬出,男子背着母亲,女子拖着幼儿,向外逃命。护城河上的桥梁因为害怕敌人的入侵,在战争之前就被丰臣方烧毁,人们纷纷跳下护城河向外游去。然而,河对岸等着他们的却是德川方的弓箭手们,河中漂浮着尸体,有男子的腿被弓箭射中,上岸的幸存者门不顾一切继续向西北郊外逃亡,一对夫妻手紧紧相牵,精疲力竭向前奔跑。他们游过淀川(现大阪市内河流),又游过神崎川(现大阪市内河流),好不容易上岸,却遇上神崎川附近的匪徒,他们挥舞着刀棍,抢夺逃亡者的衣物,有人被杀死,被抢去衣服的逃亡者赤身裸体继续往京都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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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厅的黑暗角落,战争的惨状在画中如此逼真,令人窒息。我还在回味最后一句旁白:“无论在什么时代,在战争中牺牲的都是弱者。”这是我看完此画未能生出的想法,关键是我们的思考方向不同,我沉湎于一种悲悯之情,“他们”却道出了残酷的事实。
将这样一句话加入导游词,让我陡然跳脱,意识到自己此刻所在的这片土地和这个民族的某些特性。
因为文化和地理,中日两国有着千丝万缕解不开的联系;但历史如一道巨大伤痕,让我们无法彻底地对这个国家释怀。作为一个普通中国青年,看待日本恐怕还是很难摆脱某种矛盾心理。天守阁外的空地上,一位西方小伙子正在说着日语,表演杂技。我突然说了句玩笑话:“像这样,各国友人齐聚一堂,不是挺好的嘛。”
接近5点,天守阁即将闭馆,太阳西斜,我们在货摊买了一杯橙汁继续逛大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