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怎么说呢,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吧,其实这也不算。这个故事是由我而起的,所以先说说我自己。
如果一个人什么样儿都是靠外界来决断的话,六岁以前的我就真的是个瞎子。因为人人都说我是小瞎子。打小儿我跟着师父在天桥上给人算命,桥底下就是我们家。老头子整天呼来喝去神秘兮兮,说话三分真五分假剩下两分奸滑,使唤我毫不含糊。当时我也小啊,又是师父给捡回来的,让我干嘛那当然就干嘛。那些年我连个大名都没有,老头天天喊我小瞎子,有时候饭钱没挣出来我就得挨骂,西北风也喝的够够的。偶尔有人失魂落魄地过来算一卦,从我师父那儿听了几句好话以后整个人都精神了,扔下两块钱买了个大希望,走之前都会怜悯地看看我再问问师父:这孩子咋这么可怜?
老头还得叹口气:这都是命。收了摊以后他会让我数钱,我一边数他一边给我变戏法,一会就能掏出来一块糖。当然糖不是天天有。我那时候是很傻的,每块糖只舍得舔一舔就藏到衣服口袋里。师父看我这样就呵呵乐,说:“小瞎子你人还挺精的,跟着我学本事是尕娃子运气。别看我现在这样儿,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我早数完那几块钱了,听他开口就盯着他看,每次我一看他他就大摇其头,扔下一句话就出去散步了。我望着他高高的背影思考那句话的意义,可还是不懂什么叫“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而且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
六岁那年有一天,师父被人给带走了。摆摊算命影响市容是一条,封建迷信算错了被人举报才是重点。那天一伙人从车里出来气势汹汹的,直接就掀了我们的摊子,刚赚的五个钢镚叮叮当当撒在地上。那是个大清早,我六年如一日地顶着光头,瘦的柴禾棒一样在江风里哆嗦。不知道老头子算没算到这一茬,我只记得那天他话很少,早上多给我盛了一碗粥,我没喝完头上还挨了一筷子。后来他就一声不吭地被人摁进了车里。
记得那辆车一路开的远远的一直也没回来。我守着乱七八糟的摊子一直杵着,杵着杵着突然哇哇暴哭起来。我不记得是怎样被警察叔叔给送到孤儿院的,不过我知道“瞎”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而且我根本不瞎。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照镜子。可能三岁以前也照过结果忘了?总之那天我看见镜子里一个猴子一样的光头小孩,他们跟我说那就是我。现在想想真是不堪回首,镜子里那小孩穿着民国风情的旧衣服裹得像个粽子,却因为衣服不合身到处漏风而天天挨冻,布面脏的看不出颜色,裤子上很多洞。毕竟师父一个老头子,谁能指望他穿针引线呢,然后我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眼睛,原来和别人的不同。我的眼睛没有瞳仁,是一双白眼。怪不得我总是吓到人家小朋友。
孤儿院里的日子比桥洞底下好过很多,毕竟有床还有饭。我吃的很少又从不哭闹,老师们本来也不太想看我这双眼睛,都默契地和我保持距离。我每天饿不死又睡得饱,大家又都觉得我看不见,所以日子过得非常安静。
躺在床上,偶尔就会想起师父,他咿咿呀呀地念一堆我听不懂的东西,可什么也没教我。至今为止,我都没有名字。以前那身旧衣服我也没扔,全都藏在床底下箱子里。偶尔翻出来数数口袋里的糖,一块块黑乎乎的总共才五颗。后来,孤儿院的老师们发现我从不说话以后都纠结起来,人性的光辉和对我本能的厌恶交缠在一起,对我又同情又害怕的结果就是,我可以在本性的驱使下为所欲为,又不会被别人干预。当我和给我苹果的老师对视的时候,她脸上的扭曲一闪而过,就我而言,即便再温和的目光他们也接受不了吧。何况那天雨下个没完傍晚又停电了。
想想都多少年过去了,我早不记得老头儿长什么样子,再看见我肯定不认得了吧。对啊,我今年也二十了,成了大学生。头发早就长了挺长,住在出租房里每天都要带好隐形眼镜和墨镜才出门。对老师同学而言,我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宅男,每天戴着廉价墨镜装逼,还天天戴美瞳。上学很多年,我只有一个朋友,还不是在学校认识的。那家伙来历很传奇,碰上同样奇葩的我两个人自然惺惺相惜。这个故事与他有绝对的关系,所以我还要讲讲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