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观义097:文公元年·礼与力的迭代与媾和
周公制礼作乐,孔子承而袭之,心神往之。所以有“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之叹。时时入孔子梦的周公,最了不起的成就是通过礼乐这一发端于心、显著于外的创制,让人有了人之为人、区别于兽的文明进化,让人类社会变得秩序井然。
孔子心目中的“礼”,是“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之礼,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之礼,是“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之礼,是“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之礼,可以说涵盖了人之生存与生活的方方面面,达到了“不学礼,无以立”的程度。
孔子的弟子有子,在孔子思想的进化方面,算是个可圈可点的人物。据说孔子去世后,孔门弟子不习惯于没有老师的日子,便请求在神貌上最像孔子的有子重温老师在世时讲习的场景,以缅怀孔子。关于礼,有子讲“礼之用,和为贵”。又讲“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大抵有子讲这番话时,春秋五霸恃强、恃力之风已无法视而不见,再强力纯粹讲“礼”已经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恰如西方某管理学专家讲的那样——“嘴里固然要讲真理,手上一定要拿根大棒”,当然了,如果另外一只手还能有根胡萝卜更好。有子讲“和为贵”时,自然没有忽略胡萝卜和大棒的力量,他只是希望“礼”能够在调和矛盾的过程中起到略优于胡萝卜和大棒的作用,勉强保有社会发展进程主要推动力量的基本定位。
这种趋势,不是在有子时代才产生的。文公元年,礼与力的迭代与媾和已经成为中华文明进化演进的主要趋势。
(一)原文
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二月癸亥,日有食之。天王使叔服来会葬。夏四月丁巳,葬我君僖公。天王使毛伯来锡公命。晋侯伐卫。叔孙得臣如京师。卫人伐晋。秋,公孙敖会晋侯于戚。冬十月丁未,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頵。公孙敖如齐。
(二)白话试译
文公元年春,周历正月,鲁文公举行了盛大、完备的即位典礼。二月癸亥日,鲁国发生了日食。周天子(周襄王)派内史叔服作为特使到鲁国等候参与鲁僖公的葬礼。当年夏四月丁巳日,鲁国为其先君鲁僖公举行了盛大的国葬。周天子(周襄王)派遣毛伯卫来鲁国赐给鲁文公写在竹简上的任命文书。鲁文公安排大夫叔孙得臣专程到到成周进行答谢。晋襄公对不肯依从诸侯联盟的卫国进行了讨伐。卫国在征求陈人意见后,决定有来无往非礼也——对晋国进行报复性讨伐。当年秋,鲁国执政大臣在戚地会见了晋襄公,开了邦国大夫与诸侯国君(诸侯霸主)直接对话的先例。当年冬十月丁未日,楚国嫡子商臣弑杀了楚国国君頵。鲁国执政大臣公孙敖前往齐国,巩固与加强鲁文公执政后的齐鲁外交。
(三)观义
文公元年春,周历正月,鲁文公举行了盛大、完备的即位典礼。之所以称其为盛大、完备,是因为就诸侯国君的即位程序而言,鲁文公是自“隐公元年”以来,第一位完整走完即位程序,百分百符合即位之礼的鲁国国君。《春秋》记载“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242年的《春秋》记载中,用这九个字标记的鲁国国君屈指可数。
未能获此荣幸的鲁国国君缺的不是别的,正是周天子的“锡命”。文公元年春,周历二月,鲁国发生了日食。周天子(周襄王)派内史叔服作为特使到鲁国等候参与鲁僖公的葬礼。鲁文公在接待内史叔服以及主持父亲葬礼的过程中,一定有什么行为打动了这位特使。夏四月,周天子(周襄王)派遣毛伯卫来鲁国赐给鲁文公写在竹简上的任命文书,至此,鲁文公成为《春秋》中第一位持证上岗的鲁国国君。为此,鲁文公特意安排大夫叔孙得臣专程到到成周进行答谢。
有一次,孔子的弟子仲弓问怎样才能做到“仁”,孔子讲“出门如见大宾”——出门时将迎面走来的每一个人都当作最尊贵的宾客去敬重、奉事。此外,孔子还认为“修己以敬”是学问人生最重要的必修课。伴随周天子力量的衰微,诸侯国君打心底里越来越不把天子当回事儿。周襄王无力重振天子雄风,却能自对待兄弟之国鲁国开始,极尽礼之周到——你不把我当回事,但我敬你到极点——先派内史会僖公之葬,再派大夫主动颁发“任命文书”,最终“敬人者,人恒敬之”,鲁文公即便是“演”,也要派出大夫叔孙得臣专程前往答谢。
文公元年夏,晋襄公对不肯依从诸侯联盟的卫国进行了讨伐,《左传》补充了这场讨伐的缘起和细节。晋文公晚年,卫国未能如其他诸侯国一般定期前往晋国汇报工作,反而趁机攻击了郑国。新即位的晋襄公“新官上任三把火”,矛头自然要对准卫国。伐卫的由头是不尊重“领导”,伐卫路上,大夫先且居谏言,襄公应该先尊重周天子,出师伐卫才算是名正言顺、名副其实。晋襄公听从了他的建议,在温地先行朝见了天子,然后再动身集中精力伐卫。
大棒准备好了,能勉强想起还有“礼”这么回事儿,也算是良心未泯,大抵这也是晋文公之后晋国前后百年始终居于霸主地位的缘由吧。
卫国在征求陈人意见后,决定有来无往非礼也——对晋国进行报复性讨伐。依样画葫芦,卫成公也算“好学”,没有完全将“礼”抛诸脑后,行动前先向陈共公征求了一件。可惜者征求意见的对象,多少有些值得商榷。
当年秋,鲁国执政大臣公孙敖在戚地会见了晋襄公,开了邦国大夫与诸侯国君(诸侯霸主)直接对话的先例。公孙敖这样的实权派大臣恃力违礼,逐渐侵蚀诸侯国君权力,渐渐成为一种风尚。当年冬,公孙敖前往齐国,为鲁国新君鲁文公再修齐鲁之好。
这一年十月丁未日,楚国嫡子商臣弑杀了楚国国君頵。
楚成王頵的一生,绝对算得上恃强、恃力的一生。多次对东方诸侯国发动侵伐、攻击,齐桓公、晋文公之世,穷东方诸侯国之力,勉强与之打个平手。在接班人问题上,他继续恃强恃力、一意孤行,先不顾大臣建议,强立商臣为继承人。后又准备立王子职而废商臣,且不把这一家国大事放在心上,轻易地就让这件事跑了口风。确认自己将要被废的世子商臣,干脆包围王宫,将自己的父亲困死在宫内。据说,被困期间,楚成王想向自己的儿子要一只熊掌吃了再死。这样的要求,最终也没有被满足。
完全恃强、恃力,仅靠胡萝卜和大棒行事,最后的结果大抵如楚成王一般,求一餐而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