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掩盖的曾经渐渐拂去

文 | 温九妹

伯父出生于60年代的极其贫穷落后的小山村,那时候家里一贫如洗,家徒四壁,伯父小学就辍学了,为了生存下去,伯父和兄弟几个经常走上几个小时去深山里砍柴,挖木根,泥泞的山路,弯弯曲曲的,冬天走在山路上冻得直哆嗦。砍柴要去一整天,中上吃过粥后,到了中午就吃早上从家里带来的冷白饭,每天十几公里来回,肩上背着一百多斤的柴,把砍回来的柴劈好晒干,再背去集市上卖掉,一百斤晒干的柴可以卖到五块钱。

伯父和兄弟几个就依靠着砍柴换来的钱勉强生存着。平日里买不起肉,但隔上那么一段时间会买一点肥猪肉回来,能吃上一口肥猪肉的日子就像是过年般幸福,肥猪肉焖出来的猪油放好,吃白饭的时候浇上一点猪油,那种感觉像是吃到了肉。

渐渐地,卖柴的钱不足以支撑一个家庭,兜兜转转中,伯父走街串巷收起了破烂,青春年华,堂堂八尺男儿低下头去捡废品来卖,伯父说,生活所迫,村里太穷了,找不到活干,但是还要继续生存的呀。在那个年代,只要能生存下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记忆是宁静而深沉的,就算是岁月的风尘也蒙不去那些真实的明净。

后来,伯父结婚了,很快便有了小孩,从此便再也没有捡过废品来卖,而家庭的开支也渐渐多了,迫于家庭的生计,在八十年代,一些大城市也在迅速发展着,伯父便离开了家乡去到大城市的工厂里当起了搬运工。利用体力劳动换取微薄的生活费,在水泥的墙砖内消耗着自己的身心,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活在这种枯燥的生活中,在冰冷灰暗的钢铁水泥的世界里打滚。

没过几年,田地到户,伯父家分到了两亩田地,家里要操持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伯母没办法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务理农务,家里没有顶料柱日子实在是艰苦,伯父便回来了,种着几亩地,也帮别人开起了拖拉机,尽管家里还是一贫如洗,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还是如此辛苦的操劳,但是已经过了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阶段,伯母家的小日子似乎一点点迈向阳光,而伯父的小儿子也即将出生了。

然而,世事无常,垂成功败,光阴婆娑,岁月更迭,时间,似乎在无形的验证着增减与变化。

伯父在开拖拉机时,经过一个很陡的山坡,动力不够,拖拉机翻车了,伯父出了车祸,当场昏迷过去。等送到医院急救后,被告知伯父的右边肩膀的锁骨断了,胸膛的肋骨断了六根。八十年代农村的医疗水平及其落后,没办法为胸膛的肋骨做接骨手术,但是那个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没有再多余的钱去大城市治疗。伯父在医院住了些日子便被奶奶接回家卧床静养,每天只能擦些药油,等待骨头的自然生长,有时候痛得豆大的汗珠一直流,痛到极点便麻木了。然而在这时候,伯父的小儿子出生了,伯母在坐月子,没办法照顾伯父,奶奶在家里忙里忙外的,操持着这个家。

那时,家里最值钱的就是鸡蛋,煮给坐月子的伯母吃,伯母喝了鸡蛋汤舍不得吃鸡蛋,把鸡蛋给了大儿子吃。那些清贫的日子让一家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伯父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身体渐渐好转,但是从此以后,伯父的肩膀便一边高低了,潮湿天气的时候胸膛的骨头会隐隐作痛。

尽管是这样,那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呀,这个家庭还需要伯父来支撑着,而两个孩子也在渐渐长大,伯父看着一贫如洗的家,索性去当学徒,跟着别人去宰猪,去卖猪肉,一个月下来的得了四十块钱,生活还是很拮据。后来,伯父狠下心来不再当学徒,自己在村口上摆起了一个小档口卖猪肉,这份拼命就是一股挣脱的力量,在血汗中挣扎,抱着希望前行。

从那时起,伯父每天都是凌晨两点就起床,去到另一家农户家宰猪,然后把猪收拾好,用自行车将猪  肉运到村口的小档口上卖,早上五六点左右伯父的档口上就会开业,档口上微弱的灯光带着些许荒凉,过往的行人寥寥无几。刚刚开始的生意并不好做,或者说那时候的农村还很贫穷,连猪肉都买不起,但这份工作可以勉强的支撑着这个家庭,所以伯父一直坚持着。

慢慢地,农村也发展起来了,那种荒凉的场面都在变化着,伯父卖猪肉的小生意也在逐渐红火起来,让曾经那个“清清白白”的家一点点富裕起来。但这些的背后都是伯父无言的付出,除了过年那一天小档口会关门一天,其他的时间都是正常开业,伯父每天都是凌晨两点起床,风里来雨里去,不曾改变过。我问伯父,凌晨的时候天还那么黑,空荡荡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不怕吗?伯父说,怕又能怎么办,拿着个手电筒,能有点光照亮着,骑着自行车一样载着猪肉去卖。这个家需要钱呀,硬着头皮上呗,做一天就有一天的钱,不做就什么都没有,谁都帮不了你。

冬天的时候,路上风呼呼的响,恨不得一天都躺在床上,但不管那天的天气多恶劣,早上尽管村里的小档口上依旧会看到伯父的那挺直的身板站在那,这像是一个永久的约定一样。饱经风霜的岁月,留痕在伯父那双宽厚而温暖的手掌,手上的伤口和粗糙的纹路,仿佛崇山峻岭般一望无际。冰心说: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受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也有人说父亲的爱像口深井,做儿女的常常以为看到水面,就知道深浅,可是,终其一生,我们也不能抵达父爱的深度,就像我那坚韧无言的伯父那般,为了家庭,为了孩子,辛苦操劳了大半生,倾尽全力,只为让孩子衣食无忧。

拾起岁月的脚步声,穿过纷纷扰扰的流年,大把大把的年华,悄悄地从指间滑落,就像夏日的凉风还未来得及感受,便早已被烈日代替,再来已是下一个风起。

伯父的小生意做得越来越好,让家人的生活也越来越富裕了。但年轻的大儿子不争气,染上了赌博,想着用赌博发家致富,渐渐地误入歧途,一夜之间欠了别人几十万,伯父知道后,如同得了一场大病,看上去更显得苍老了,生活像是陷入了无底洞,一下子一块大石头压在了伯父身上。要债的人拿着大刀逼上门来要账,十几个大汉在家门口拦着,那场面像是电影上演的欠了高利贷逼迫还钱的情景,看了直叫人发怵。因为找不到本人,那些要账的就纠缠着伯父。

那种无奈,那种绝望,那种肝肠寸断的感觉在伯父的胸膛中撕扯,那天伯父喝了很多酒,一边喝一边骂骂咧咧说道儿子的不懂事,这个家再次被拖垮了。本想着借酒解愁,然后越喝越多,导致酒精中毒昏迷了过去,家人赶紧送去医院抢救,幸亏就送去得及时,不然后果真的不堪一想。伯父醒来后什么都没有说,第二天依旧是准时在小档口上卖猪肉,一脸的岁月风尘依然屹立在风中,眼里都是血丝,那疲惫的样子看了直叫人不忍心。

那段的黑暗很长时间都笼罩着这个本应温馨幸福的家庭,而那几十万的赌债当头棒喝,把一切都打碎了。哥哥知道自己闯了祸,急急忙忙逃到了异乡躲避那些追债的人。那时候除了家人外,别人看见哥哥都像是见了瘟神,有多远走多远,生怕哥哥找他们借钱,连平时最亲近的朋友也躲得远远的,人情冷暖逼迫着哥哥面对这些现实,最关键时刻只有家人是不离不弃的。

伯父虽然嘴上说再也不管哥哥的事了,但行动上还是在默默的在帮着哥哥还赌债,靠着卖猪肉那些血汗钱一点点去填补哥哥不懂事挖下的坑。后来不知道哥哥在外面流浪漂泊了多久,经历了什么人情世故,突然有一天说想在广东养猪卖,想起曾经那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现在要开始努力工作了,满脸的诧异。哥哥做生意需要成本,伯父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向别人借钱给哥哥做生意。父爱如禅,不便问,不能说,只能悟。也许父亲的爱不会让人朝思暮想,寝食难安,但是他却深入骨髓,无处不在。

到最后哥哥真的办起了养猪场,每天做的是脏活累活,但这是真的干起来了,曾经那个想着以赌为生的哥哥现在却愿意埋头苦干。也许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只有吃到生活经历之苦的人才能真正精神饱满地走出人生之路,而一点苦都没有吃过的人注定只能在不断叫醒自己与精神萎靡的痛苦博弈之中耗尽人生。

几载烟雨几许风霜,岁月的风渐渐拂去浮沉,风沙掩盖的曾经得以重见天日,也许现在还是要为了生活在奔波着,但小日子在渐渐地面向着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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