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到了,第一次阔别父母的学子归心似箭。卉将平时省下的生活费助学金悉数花光,买了船票车票,也学别人买了多味花生和封缸酒。
北上的,南下的,所有人都需去武汉周转,所以船上总是人满为患。学生们大都买不起四等船票,大通铺已经不错了,再往下就是散席,过道餐厅,找个能避寒冷江风的地儿,随遇而安。倦极了的,枕包而卧,其睡也香甜。
相比而言,绿皮普快的空间委实窘迫,名副其实的“站票”确实仅供立锥。卉的回程十二个小时,常常得过一多半才有座。所幸,那些暂时得座的人,并不过于自私,二人座,多挂半个屁股,三人座,加塞个走运儿。再不然,靠了椅背也能半醒半睡。座铺厢的灯彻夜长明,精力好的男学生大都打牌通霄。卉每次短暂醒来,总抬眼望望架子上红蓝条纹的行李袋,然后又在各种吵杂声中沉沉睡去。
总算到站了,卉们却被拦下。原来,负责买票的一位学长贪小便宜,只买到安阳。归心大炽、少不更事的卉立即补了一站,别人来不及谴责,来不及阻拦,纷纷补票了事。
清晨,街灯昏黄,隔着车窗,清扫后的路面整洁可人,残存着的雪堆展臂迎宾。“风雪夜归人”,卉羡慕那样风雪里跋涉的归者:家人一见,会有多少的惊喜和疼爱,那些热腾腾包围过来的,全是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念及此,卉恨不能足下生风,转眼立娘前。
广场已经搭起了秋千架,想必高跷队、秧歌舞也已开练。北方的春节很是热闹,看大戏更是必不可少……但这些,与卉无关。她不过偶然参进这异乡习俗,她的乡心,永远在母亲身畔。
开门的是老爸,“妈妈呢?”,卉失落而焦急地问, “扫街去了”。老爸的话语永远简单平板。卉的心,像是满蓄的水,开了闸门,却未得一泻千里。要是妈在,必不这样,妈肯定温柔而惊喜地笑:“呀,我二娃子回来了啊,饿不饿,困不困……”自己也必然会投进她小而温暖的怀抱,自豪而讨点怜爱地:“路上雪好厚”,好好慰藉一下相思之情。
卉在梦里正演绎相见欢,却闻到一阵香味。老妈掀开厚厚的门帘,端进来热腾腾的小米粥,支好的小圆桌上已摆上了刚出锅的白馍、加了干辣椒爆炒的雪里红。老妈是个好学生,半年过去,北方生活也已顺手顺心,脸上又带着沉着的笑容。
卉边吃着饭,边回答着老妈的各种问题,“……酒是带给老爸的,不晓得好不好喝……信里头不是跟你讲了,钱够用,还有助学金学金呢……粮票也够,我们吃不完的都给男同学……”讲完这些,卉才觉得把自己又完整地交回老妈了。
“我一颗心要分成好几瓣,你爸,你姐,你,还不晓得二天小波又会在哪里……”妈边手脚不停地收拾,一边嘴里不停唠叨。在卉看来,这是最美的时刻,那些千里奔波,不就是为绘就这样一副画卷吗?
“下次你回来,我们就该有房子了!等房子弄好,就把你嗲嗲(爷爷)接出来。你嗲嗲摔成偏瘫,做不成活路(干活)了,你五爷跟幺叔嫌弃他。你奶奶一走,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堂屋,天天捧到你们的相片哭……”卉听了心酸,一时眼热。
爷很厉害,七十多岁,照样挑水种地,不输年轻人。有次舅公过生,喝了点酒,回来时摔了一跤,成了半边瘫。奶身体也好,七十多岁的人,少见白发。偶尔有,卉看到了,拔一根换块冰糖;哪天馋了,就在卉妈面前装个病。不管再忙,当媳妇的都会带她上街,买碗哨子面,一吃就好。
就在迁出的那年冬天,奶急性阑尾炎,术后还没到康复,就被心疼钱的幺叔强行接出院,“你奶是活活疼死了的”,卉看到妈里有泪,“那时我们也完全没得办法,自己生活都成问题”。
奶死后,爷就更可怜,整天没人管。伯叔轮流供给饮食,故意做些老人嚼不动的,又说些冷言冷语气他,老人就开始想起卉一家的好,尤其卉和弟,离开后就再没回去。
“嗯,早点接出来吧,我们会好起来的”,卉和妈一起,憧憬着三代再同堂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