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启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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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5岁开始念书,母亲用家里的碎花布料拼凑着缝成兜,再用长长的黑色布条订起来,成了书包,我看着蛮好,每天都挎着,和村中的伙伴一起,屁颠屁颠地上学去。

      上学会走段坑洼的土路,至村头长满青苔的古井,小心绕过去,爬上斜坡,踏上细长的田埂,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两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绿海,托起深蓝的天,橙色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浇下来,淌进田边的池塘里,在水面上泛着银光,大家都你追我赶,放肆地笑,头发被风吹到了后脑勺。路的尽头,便是学校了。

      农村条件不好,学校很简陋,前后两排瓦屋约十来米长,两米多高的墙将房子连接起来,围成一块地,成了活动的操场 ,就是学校的全部了。每个教室里只有课桌,板凳需自己带,就连扫帚,也是大家轮流从家拿的。

      我们的班主任姓汪,他教语文,是个中年人,很瘦,头发短短的如水桶盖,却盖不住他的大圆脸。一双小眼睛很有神,像是能把人看穿。他总是穿着浅蓝色的中山装——其实是深蓝,只不过被洗的发白了。

      老师胸前的口袋总别着两支钢笔,一红一蓝,上课前备好,一节课讲完后,剩下点时间,就会拿着红笔坐讲台上批注作业。遇到哪个同学上前提问,换蓝笔将重点划出来,一丝不苟,只不过他的话不多,总是板着脸,令人生畏。

      他也教我们描红,虽是兴趣课,却极其认真。从基础教,在黑板上画好田子格,讲“永”字八法,“欧底赵面”,甚至我们握笔的姿势,都逐一调教,生怕出了错。我们每天都要写,时间一长,就没了耐性,开始糊任务,字写的认不认真,他逮眼一看就知晓的。后来,他故意趁我们上体育课在操场上撒欢的时候,站在教室门口,用手一比划,扯着嗓子喊:“赵三、王四,你们几个字写的鬼画符一样,还好意思玩,快回来给我练字!”几个人听到后,立马像霜打的茄子,都蔫了不说话,乖乖的跟在他后面回去写字。

        让人讨厌的是,午休课也是他管,中午刚过12点,他便夹着长戒尺进来了,站在讲台上,仰着头清清嗓子,戒尺在面上“咚咚”敲几下,喊一句,“都好好睡觉!”底下嘈杂的声音立马收住了,我们都乖乖扒着,不出声,过一会,他估摸着底下都睡了,这才从口袋里拿出白色手帕,把讲台抹干净,也趴着睡,有时我们会偷偷瞧他睡觉的样子,他高大的个子蜷缩在一起,像只沉睡中的老虎,失去威严成了只大猫。我们忍不住都想笑,却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出。

      午休该多无聊阿?有一次,我与几个同学状胆一起趁他睡着之后,偷偷溜到学校外面去耍,夏天的空气被阳光塞得满满的,宽阔金黄的稻田像巨大的熔炉,向上散发着热浪,桑椹树上面的“洋辣子”全掉到地上——热死啦。知了的叫声也变得嘶哑,大概与我们一样,连吸到口里的空气都是烫的。

        于是我们跑去池塘里洗澡,在岸边脱的光溜溜,龇牙咧嘴地往水里跑,往前冲,身后的水顿时搅得浑浊,都朝水里扎个猛子,底下的水凉凉的,出来一抹脸,此时有了微风,整个世界便都清爽了下来。

        我们忘记了时间,慌忙把粘在身上的污泥全部洗掉,穿好衣裳,待回教室时,不知道是谁告的密,汪老师已经站在门口,手拿戒尺在等着了。几个人都少不了惩罚,他要求我们把手掌伸出,还须伸的直。轮到我时,我怕的很,闭眼歪着头不敢看。

      “啪”一下,我的心一颤,手掌心便着了火,烫的难受,泪水瞬间从眼角涌了出来。可是我哪敢吱声,“啪”又一下,伴着他的教训:“看你们还去不去了。”

      我拼命摇头,感觉手胀的很,肉都似掉了,从那往后,我再也没犯过这“调皮捣蛋”的毛病。

      大家都怕他,还恨他,我们私给下给他起外号,什么大头蒜、青蛙怪、水桶盖、老汪头之类的,稀奇古怪。当然,他是不知道的。我与同学们一样,迫于他的的威严,语文课学起来最认真,成绩一直不错。只不过我与他始终保持距离,始终忘不掉他那冷冰冰的脸。

      孩子是善变的,也就是一件事儿,我对汪老师的印象便彻底的改变了。

    那是个午后,空气闷的让人发慌,我像只发瘟的鸡,趴在桌上,快到上课的时候,他发现了我的异常。 我迷迷糊糊的感到有只粗糙的大手在我的头上。凉凉的,我懒的动弹,听见他说:“发烧了,得去医院”,随后让几个同学给我架了出来。

    他课也不上了,仍是本着脸,从办公室里推出带大杠的自行车,用胳膊擦掉坐垫的灰尘,跨上去,对我说“上来吧。”我在后面不敢说话,吃力地爬上了后座,他骑了一步,想起什么又停下,回头对我说:“两只手要扶好。”我看着他,有些迟疑,小声地问:“扶哪里?”

      他兜着的脸竟然有了变化,嘴角轻轻上扬,拿起我的手往他的腰上放,微笑着说:“这里。”

        我的心脏跳的急,他有节奏地蹬着车,微风吹过我的发烫的脸颊,发出呼呼的声音,我的手越抓越紧, 我们路过零碎拥挤的集市,买鸡鸭鱼的、卖水果,蔬菜的,拼了命吆喝,坑洼的土泥地上湿哒哒的,我被颠来颠去,浓稠的鱼腥味像一只手,把我的胃狠狠地纠了一下,我头一偏,“哇”地吐了出来。

      他慌忙拍我的背。一面又问我:“要不要紧?”我的心里如翻江倒海,只摇头,根也不想说话。情急之下,他干脆把车子撩在一边,背上我就往医院赶。我昏昏沉沉,意识模糊中把头靠在了他坚实的后背上,他的体温渐渐透过我的皮肤,让我感受到,恍如我的父亲,给了我安全感。第一次,彼此心的距离更加近了。


      思想致此,我回忆许久,他那个长戒尺几年下来,好像也就动了那一回,前前后后便一直跟着他,或在讲台上放着的。如今,那所小学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改成了鹅毛厂。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小学毕业时,汪老师作为班主任,依次找每个同学谈心,聊了很久很久,轮到我时,也是一样,可惜说话的内容我早已忘却,只记得那日的阳光温暖,洒在他的侧脸上,闪着金光,我开心地笑着,与他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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