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对我说,我每天不知过的有多辛苦。我无时无刻要伪装出一副正常的状态来防备这个恶意的世界。
我知道她的苦,我也懂。梅子喜欢上一个姑娘,从不敢直接表白,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接近。而後思索再三。待到姑娘終於和情人結伴,不再形單影隻。梅子便重重地嘆口氣,唉,你看。我總是說梅子,喜歡為什麼不告訴她?梅子抬了眼,淡淡地望著我,你知道。
是啊,我怎能不知道。那還是五年前的梅子。那時的她直白而明快,似熱烈的芍藥,招搖而不染纖塵。梅子喜歡上她時,便和她黏在一起,一起去食堂,一起去操場,一起回寢室。
很快,流言鋪天蓋地地傳開。那時的梅子手足無措,梅子的她也站在了梅子的對立面。梅子變得形單影隻。路過梅子身旁的每個人都罵梅子活該,她的密友仿似固定的鬧鐘,每日總會在固定時辰推送出一句指桑罵槐的話。梅子無可奈何,她對我說,日子總會過完的。
可愈加猖獗,梅子同性戀的謠言傳的漫天,她一個人只剩具肉身,交給世界蹂躪。梅子的她早已消失,梅子也熬過了那段歲月。
我問梅子,你還恨麼。梅子說,我不恨,可我也不會原諒。那就像平淡生活中的一根刺。我沒有遺忘任何細枝末節,可有些事情,只適合收藏。
梅子自那時起便變了,她變得謹小慎微,表達一個觀點前要推測再三,以防說出口的話帶來無可避免的麻煩。她低著頭走路,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可我知道,她卑微地入骨,恨自己恨得要命,恨自己為何那麼橫衝直撞,撞得頭破血流。
我問梅子,你後悔麼。梅子說,若是三年前,我絕對不後悔。可是現在,我後悔了,我後悔地想大哭一場。
梅子自那時起便偽裝成直人生活。和梅子一起上課,坐在大教室內,講課的男講師文才華懋,骨氣極高。梅子說,我很喜歡這老師講課,你看他多帥。我知道,梅子只是單純地欣賞他,豔羨他的學識,可梅子非要偽裝成花癡,並在他人口中證明自己的演技。
我問梅子,你想做什麼。梅子說,我想做個偉大的人。這樣,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起碼不會被人當面說三道四指指點點。梅子太在意他人的眼光,可她無法不在意,眼神和漠視足以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可梅子不可抑制地絕望起來,她對我說,我無法跨越我所處的階級。我活得如此賣力,便是為了不被湮沒在人海中,可我覺得我快要溺死了,我改變不了我無所事事有平庸不堪的樣子。
梅子很努力,我都看著。
那天深夜,妹子對我說,想到每天都必須活在自己製造的謊言中,還要逼迫自己相信這些謊言,我苦得想自殺。我那麼想出櫃,可我太怕了,我太害怕了。在我出軌前,周圍人便揣測我是同性戀,強加在我身上的污言穢語足以讓我死一百遍。我連現狀都維持不好,又有什麼資格去破壞。
這是梅子內心中最軟弱的地方,你但凡碰一碰,她就塌了,可她便要做出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讓你知道她有多堅硬。
我特別堅強,我堅強地要死。梅子說完這句話,就哭出來了。
所有的安慰都無濟於事,我不知怎樣去擁抱這個傷痕累累的姑娘。她封閉了自己,卻又努力孕育自己,將自己做出一副常人的假象,從而去審視自己內心的靈魂。
幸福是虛幻的,痛苦才是真實的。人生啊,自是人生長恨水常東。梅子站在陽光下,說完這些字之後對著我笑。
我知道,我變不了了,我是個平庸的人,我認了。梅子說完這話的時候,狂風怒起,吹的她短髮直往前湧,髮絲遮住了她整張臉。
梅子拂去額前碎發,用手固定住耳旁髮絲,對我說,我最後悔的,便是五年前我對她說的我愛你。我們那麼好,我們睡一張床,蓋一個被子,連口香糖都分一半,可她竟然如此。人的感情太脆弱了,經不起任何考驗。我從來不去驗證自己與其他人的關係,沒有擁有,自然就不會失去。
當初正式而隆重的告白,現在也只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荒唐。我活得就是個笑話,又憑什麼要求自己不平庸。我努力掙扎一世,臨死時也不過如同推著磨的驢子,負重一生,勞碌一生,最後在原地打轉而已。
我想開了,也想不開,我曾有個縝密而細緻的自殺計畫沒有完成,現在,我要去完成它了。梅子和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的坐在樓外的台階上,她眼神平靜地可怕,沒有悲傷,亦沒有絕望。
梅子,到現在你仍放不下一些事,是不是。
是。有些事不適合放下,它就像我撒謊時吞的一千根針,我每說一句話時,都提醒我要更加謹慎。我本應活得波瀾不驚,卻沒想到是這樣沈著。
梅子,沉下去,才能浮上來。說完這話後,我吻她,在青天白日之下。梅子眼光略有閃爍,卻又狠狠回吻過來。
梅子,這次,換我對你告白吧。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