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我们按照母亲的要求席地而睡。
这是个炎热的夏天,父亲说这几天气温会有近50度。所以早早地在地上铺上了凉席,水缸里放上了瓜果,一吃完饭就带领我们躺下。在那个没有手机,大部分老百姓还没有电视和收音机的年代,高温天气往往靠口口相传,传着传着或许就变得夸张了。父亲还吩咐我们肚皮朝下趴着睡,说这样凉气会更快地传到我们身上,不容易中暑,还说我们县已经有不少人中暑死亡了。姐姐、哥哥、我于是乖乖地依次转身肚皮朝下。母亲在锅台上忙着收拾碗筷,清洗锅台。厨房里不时发出锅碗碰撞,水瓢从锅里舀起洗碗水倒进水桶的声音。院子里熟透的葡萄散发出阵阵香气,透过破旧的窗户,飘进卧室。或许是因为趴着睡挤压了肠胃,又或许是因为地面太凉了,我们都打起嗝来了。不一会儿父亲就鼾声四起,他无意识地翻过身子,侧着睡,毕竟趴着睡不习惯。
或许是因为趴着睡,或许是那种全家怕引起中暑的警觉,6岁的我怎么也睡不着。窗外葡萄架下蜜蜂的嗡嗡声似乎越来越清晰,我的心越飘越远,从院子里到家边上的大池塘。我想象着这会大池塘一定会有好多小孩在玩水,也许我最好的朋友素菡也在。
我用手撑着地面,双膝跪地,然后站了起来。一旁的哥哥早不见了人影,我竟没有一丝觉察。姐姐也已睡着,手里还拿着未看完的书。我躲过母亲的视线,悄悄溜出了家门。那时的我们在夏天喜欢赤脚,所以走路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响声。多年后的青春期,我常在梦中梦见尴尬焦急的场景:我赤着脚走路,不小心遇见了喜欢的男孩,想找地方躲,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这算是对我幼时不爱穿鞋,像个野孩子一样到处玩耍的一种惩罚吧。
一出家门,我一路狂奔,说不出的欢喜与激动。树上的知了声此起彼伏,仿佛在为我伴乐。空气中的热浪迎面袭来,晒干的泥土戳的脚底板生疼。我虽缩着脚指头,但跑的不比任何时候慢。跑过我们家的猪圈,两只公猪一只母猪正在抢食,从食物的量来看,母亲刚来过不久。又跑过一排大杨树,大杨树一棵棵笔挺挺的,动也不动,像是在给我敬礼。
爬上一个不大的坡,就是大塘了。我激动地冲了上去,可是眼前却没有伙伴们玩水的嬉闹场景。静静地大塘在烈日的熏烤下,冒着阵阵热气。大塘似乎在承受着痛苦。我站在塘埂上,大脑里空空的。渐渐地我感觉脚站不住,地面太烫了,汗水不停地流淌着,舌根已分泌不出更多的水分,只觉得从舌根干到舌尖。看着大塘,我忍不住地跳了进去。平时哥哥都这样跳进去的,我也想这样尝试一次。虽然我不会游泳,但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能行,我也一定能行,儿时的我有股莫名其妙的自信。
不错,虽然今天水面有点烫,但是较深处就比较凉快了。我想着小伙伴们今天可能来晚了,于是自己先玩了起来。池塘不深,我印象中哥哥游到最深的地方站起来,水还不到他的脖子。所以我敢大胆地在水里走来走去,有时候模仿会游泳孩子的动作,琢磨起蛙泳来,可是由于紧张,总是会很快站起来。我用手抹掉脸上的水,把遮在眼睛上的头发往耳朵后面理,抬头看看小伙伴们是否已经出现在塘埂上。
就这样,我边玩边往里走。家方向的大杨树离我越来越远,树上的知了声似乎隔着一层玻璃,没有那么刺耳和响亮了。耳边越来越静。这时我听到很大的水花声,糟了我掉进了一个坑。我拼命地挣扎着想从坑里出来,用手不停地拍打着水面,可是还是在坑里了。
水很快没过我的头。完了,我要死了。我才6岁,我还想活。情急之下,我放弃挣扎,飘在水面,用脚使劲蹬着水,直到我确信自己脱离了水坑,然后站立。果然,这次水没有没过我的头。
时隔多年,每每回想起这一段往事,我仍心有余悸。回家的路上,我没有哭泣,也不曾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事。因为对大塘有了敬畏之心,儿时也一直没有学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