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她喜欢一个人趴在阳台上抬头看天空。
天空是迷离而寂静的蓝。
有白云。有孤鸟。有飞机。
很寂寞。就像她一个人生活在上海。
十七岁那年，离开了千里之外的家乡，远走高飞扎根在光怪陆离的城市里。
一个人提着一个袋子。身上没有多少钱。从火车站下来就迷路了。走到哪都没有方向感。
她不喜欢这里的人们总是很商业化的笑脸。她不喜欢这里的人们总是用傲慢的口气说话。她不喜欢这里太喧嚣的城市步伐。反正有很多不喜欢。
她可以罗列很多条不喜欢上海的理由。
但同时也可以列举上百条喜欢上海的理由。
矛盾无处不在。
梧桐飘零的落叶，落在一地，被风吹得卷起来，很好看。飞鸟孤单的飞在她的视野里，再消失在天空中。偶尔会传来飞机穿过的声音。她会抬起头张望。小时候在学校常常因为坐在靠近窗口的座位上，每当有飞机发出轰鸣的声音，她抬起头就能看到。不像其他的小朋友会跑出教室。她现在看到飞机，仍然会很老土的称呼它叫大鸟。
她有离开这里的想法。她想过一个人一生就是不停的漂泊和流浪。上海，南京，广州，成都，北京，青岛，大连，都是她想去的地方。
她想如果她要是去流浪，一定只带两套衣服和一双鞋子。就像当初她来上海一样。
生活简单就好。一直是她奉行的原则。
这个原则也不会为她心动的男人改变。
她常常认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的在一起不需要任何的感情，无非是需要对方的身体来获取温暖。感情在她的看来是件天方夜潭的东西。很虚无。就像海边升起的飘渺的雾气。所以活了二十年都没有交过一个男生。
她有工作，工资不高。因为她的学历。初中毕业。上海学历高的多的是。这也注定了她不可能赚到多少钱。
她对很多东西都很怀疑。爱情。朋友。亲情。生命。
她常常在深夜里失眠。
失眠了再也睡不着。穿着性感的蕾丝内衣。不管多冷的天，她就这样坐在床上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世界。24小时的便利店。路口睡着乞丐。
她的生活很简单。她每天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她不会加班。她的工作是卖衣服。很单调。她不会像其他的女孩会向顾客热心的导购。她要么坐在凳子上，别人问她，她才会说上几句话。要么她站在门口看湛蓝的天空。她觉得她们太虚伪了，这样活着很累。人不能太商业化。所以每个月工资结算下来她最少。她却很满足。老板见她一个人独来独往，也没有炒她的意思。
她没有什么爱好。不爱逛街。不爱留恋夜店。她不喜欢穿高跟鞋，也不和其他人谈天说地。她没有朋友。她唯一的兴趣，就是在破旧的阳台上看天空看飞机。
上海上空的飞机很多。这让她很享受也很满足。她常常把自己想象就在飞机里。但她却不敢坐飞机。因为她有剧烈的恐高症。
有次她站在大厦的十楼，往地面上看，她吓得不轻。她蹲在厕所里，吐得差点晕过去。
他是她接触的第一个男人。那天他来店里买衣服。很多女孩向他推销衣服。他惟独选了一声不响的她为他导购。说不上导购，他问她她才回答，他不说话她就站在后面。第二天他依然兴致高昂的买衣服。她还是坐在那看着他挑选衣服。他把她推到试衣间，说，我想送这件衣服给我朋友，麻烦你穿下给我看下整个风格。她穿了，白色的连衣裙，很适合她。他在她的身上看了很久。他付了钱，他告诉她，那件衣服就是送给她的，她是他的朋友。然后他们就认识了。
他有着很好的工作，在一家外企上班。他从家里搬出来，家里人都在反对。可是他不要听。他坚持要和她住在一起。
她住的地方很小，只有十个平方米。但很干净。他的每件衣服都被她叠在床上。她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她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过程。她会在亲吻时，咬他的嘴。她会自己把衣服脱掉。站在他的面前赤裸裸。她不觉得害羞。她和他疯狂的做爱。她喜欢听到他的呼吸声。她喜欢让他掐着她的脖子。她会表现出痛苦的样子。她对他说，这样才能觉得他是存在的。
他常对她说，她和其他的女孩不同。不爱买衣服。所以她在人群里看起来不美。她回答地很淡然，她说，我不喜欢虚伪的身体。如果你想走，我会送你到门口。
他说她是个不相信爱情的女孩。
她承认了。他也没感到惊讶。
因为他也怀疑爱情。
他交过几个女朋友。她们喜欢他的钱，他的房子，他的车子，他华丽的外表。这让他很痛苦。他常用酒麻痹自己。他告诉自己，爱情是场梦，梦醒了怎么死都很惨。所以他拒绝和她们来往。直到他等到了她。
他和她生活在一起很轻松。他下班直接跑到小屋。他穿起地摊上买的背心。他把车锁在车库里，上班挤公交车。他把二百平方米的房子的钥匙交给了父母。
他开始学她一样仰望天空。有次飞过一只飞机，她用手指着，兴高采烈地说，快看大鸟。他笑了。笑得很欣慰。这样一个简单的微笑他都忘了已经消失了多少年。
他当上了领导后，工作变得很繁忙。但不管公司怎么找他谈话，施加压力，他都不答应晚上加班。他说，如果非要坚持，那我走。公司不想失去他，答应了他的要求。他留了下来，辞掉了经理的职务，依旧做个上进的小职员。
他问过她的家庭。
她说，我没有家。我的爸爸是个赌徒，因为从妈妈那拿不到，就把妈妈杀了。然后他也被判了死刑。现在就她一个人。
他说，我想和你生活一辈子。
她笑了。笑得很干净。
在她心里，她从没想过要和他结婚生子。因为从小的家庭阴影，对她而言，结婚是两个可怕的字眼。如果他要坚持和她结婚，她会选择一声不响地离开。
她曾经站在阳台上，想，她还有很多地方没去，她需要流浪。她的生命要像飞机一样漂泊。她和他在一起，只是贪婪现在的快乐。她和他在一起，享受着他的身体。别无其他的念头。男人在她心里，没有安全感。
一直以来，她是个不快乐的人。只有她和他做爱，她才会感到一点快乐。她喜欢他的手抚摩着她的身体。她也喜欢他对她粗鲁的做爱。就像把她当成发泄的玩具。如果他说要将她绑起来，她也会答应。
她也想，如果和他在一起不快乐了，就是她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
从她来得那天，她就没指望要天长地久地留下来。
离开是注定的命运。所以她常常喜欢看天空中的飞鸟。
她看过某个作家的一句话，到现在还很喜欢。人生就是一场飞鸟的迁徙。她想她现在很年轻，还有很多地方要去。等老了，找一个安静的乡下，就一个人度过一辈子。
他有个晚上向她求婚。她哭得拒绝了他。然后她跑到大街上。外面下起了雨，还是冬天。风凛冽着吹拂着她的脸。她被冻得在雨中发抖。她没有打伞，雨水淋湿了她的身体。很多路人叫她疯子。
她蹲在一条最不繁华的街上，看着人们空洞的眼神，她觉得他们很寂寞。从他们看她的眼神中看出来了。她蹲在那蹲了一夜，身体很冷心却很暖。她为自己的矜持而高兴。
她可能爱他，但她不想被他牵着。
早上她回到了家，他见了马上抱着她。他把她抱在床上，把她压在他的身体下。他一只手抓着她的长头发，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他做得很用力，床发出很多的震动声。他红着眼睛说，他要拥有她，就像拥有她的身体一样。
她笑了，她说，你得到了只有寂寞。
他不相信。做完之后，她没有说一句话就睡过去了。他靠在床沿上，看着外面一望无垠的天空，正如她说得，他拥有的是寂寞。
他们每天一起去上班。他往东走，她往西走。下班了，一个朝着东走，一个朝着西走。她在看天空的时候，说，我们走不到一起。
他第一次对她咆哮。
他到最后筋疲力尽地抱着他，犹如他小时候抱一个大狗熊。附近的音像店在放歌，最近很红的一首歌。张靓颖唱的《画心》。她唱，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看着你抱着我目光比月色寂寞。
然后他们倒在床上，一整天都没有说话。
这个晚上他们吃烛光晚餐，他又一次向她求婚。他掏出了一枚小小的戒指，跪在她的面前。屋子里放着很舒缓的曲。她还是拒绝了他。因为她不想被他圈起来生活。她不是他的宠物。她随时准备着下一站旅途。南京，成都，大连，北京。甚至西藏。
这次他显得很平静。他说，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她说，我想休息。
他到半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和酒味。
他睡在她的被子里，他强烈地吻着她的嘴，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可是他不觉得疼。血在他的口里发出难闻的腥臭。
有一天，她下班回来。看到她住的地方的马路上围满了人。地上流着很多血。他发生了车祸。她抱着他的头，难过地哭。眼泪掉在他的眼睛里，他对着她昙花一现的笑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戒指，带在自己的手上，另一枚塞到她的手里。他本想给她带上的，可是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他在救护车来临之前死了。
他死前一直注视着天空。
她回家收拾了他的遗物。她找到他拍的很多照片。全是天空和天空中的飞鸟。鸟中当然包括飞机这种大鸟。
她收拾起她的东西。两套衣服和一双鞋子。她把它们放进行李包。
她下了楼。抬头看到。
一片天空。一只鸟。一驾飞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