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个美艳女子,一长一幼,一坐一立,虽处夏夜,但冷滞的气氛几近成冰。
“许久未见,一切可好?”侧身坐于桌旁的年长女子,缓缓开口打破僵局。
“托苏伊夫人的福,国舅爷待我甚好,衣食无缺。”年纪稍浅的女子乜斜着眼睛看向苏伊道。
“你这是在怪我?”苏伊捏着一块泛黑的竹片,随意拨弄几下香炉里的熏片,熏香顿时浓郁四溢,然而房间里的气氛并没有因此而缓和。
“呵,苏伊夫人还挺有自知之明。”少女冷笑。
苏伊放下竹片,认真地看着眼光中闪烁着几分恨意的少女,哑然失笑,道:“这条路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如果不是父亲遇难之时,你袖手旁观,我一个当朝丞相之女又怎么会沦落如此,堕入青楼,给人做妾!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少女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保持平静,却控制不住因激动而颤抖的声线。情绪的强烈反差,让一张俏丽的面孔出现了一丝怪异的扭曲。
她可以被世人耻笑,唯独不愿意在这个女人面前失了风度,这对她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你父亲自己做孽太多,谁都救不了。”苏伊垂下眼帘,俯身把桌下的凳子挪出来,示意少女坐下。
“你分明可以救他,你守着这个祈欢楼这么多年,只要你点点头,多少人会给你卖命。父亲被处死,我秦家被抄时,你在哪里!我至今都记得他临死前对你的呼喊求救。你薄情寡义,却能活得如此安稳,亏他当年对你倾出所有,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愧疚吗?”
少女一脚踢翻了凳子,严守的情绪防线撕裂了,豁开的巨大缺口,让汹涌的恨意滔滔而出。
少女死死地盯住苏伊,杏目圆睁,如同一头乳毛未退的幼狼,纵然年幼,但眼底的锋芒与凶狠还是暴露了野性。
“霜儿!你够了没有。”对上如此一双变得赤红的眸子,苏伊一阵心悸。
“秦霜儿早就死了。我是居涯,当朝国舅的七夫人。”
震耳的吼声戛然而止,倏地沉寂如同时光停滞了一般。
“七夫人。”苏伊叹了口气,“我还是希望你能过正常的生活。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再追究了。”
“正常的生活?从我一年前踏入祈欢楼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什么正常生活了,不是吗?说起来,这美人竞夺还是苏伊夫人您一手为我举办的。真是要感谢您呢,不然我又怎么能嫁得如此良夫。”暴怒少女的眼角流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我以为来的人会是陈公子。”苏伊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七夫人的话于她而言就像一把剜刀,而她却没有躲闪的份儿。因为每一句都是真的。
苏伊一心想帮她,可当在祈欢楼看到她时,明白自己还是迟了一步,只能努力去弥补。设法约见了与秦霜儿相互欢喜的陈公子,求他借着美人竞夺,将她带离这个是非之地。却不曾想最终来人竟是陈父,当朝国舅爷陈沾衣。
后来才知道,是眼前这个少女背后做了手脚。她想报仇,一个没有官职没有权利的公子哥又如何比得上当朝国舅的实力。
等到苏伊恍然明白自己被人摆了乌龙棋局时,一切都晚了。那个几乎由自己眼见着长大的单纯少女,转眼就变成了陌生到甚至有些可怖的模样。
“愚蠢至极。”七夫人的话丝毫不加顾虑地抛出来,在她眼中,声名远扬的苏伊夫人,根本不足忌惮。“所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叙旧吗?”
“我是想告诉你,尽量跟陈公子保持距离。陈国舅并不是个有肚量的人。”苏伊终究做不到那般狠心,该提醒的,不管少女是怎样的态度,苏伊都得要让她知道。
“你如此搬弄是非,若传了出去,我清白的名声岂不是都被你给毁了。”
“陈国舅今早离京前往落碧山的无光寺,敲定下月初一亡妻的祭祀仪式,今晚应该会留宿在寺中吧。”苏伊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但看着眼前少女突然局促不安的神色,便知晓她已然听懂了。
因为今晚整个祈欢楼的人都瞧见,陈国舅的七夫人一晚上都和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情意绵绵地依偎在一起。
直到美人争夺的冲突发生,才突然发现,不知何时那个男人不见了。也正是如此,给了那群男客叫嚣的勇气。
除了苏伊,整个祈欢楼就再无第二个人会怀疑那个男人的身份,只当是国舅事务繁忙,提前离场。
“哼,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毕竟也曾是你的二娘。看着你长……”
“你真让我觉得恶心。苏伊夫人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少女并没有打算等苏伊回答,转身甩门而出。
苏伊闭目扶额,一阵疲乏袭来。她并没料到,和旧情人之女的谈话,竟会是如此场面。
突然,从肩部传来一阵令人舒适的揉捏,一个男人磁性的嗓音幽幽地出现在耳边:“你对她真是很纵容,都不像你了。”
苏伊这才想起男宠先前一直在房里等她,他应该是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谈话。
“管好你的嘴,不然把你切了喂鱼。”苏伊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起伏。
“嗯,这才是你嘛。”男宠上扬着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丝毫不为刚才的威胁所动。“看来我今晚是白等了,想我时,你来找我吧。”男宠从容地穿好衣服,出了房门。
他太了解苏伊了,也正是这种分寸感,他才得以如此长久地待在苏伊旁侧。他并不知晓苏伊对自己有几分真情,直到未来的某一天,她为他舍命的一瞬间,一切明了。
京都奇物行
“小姐,您来啦。”胡田甚瞧见门外的来人,赶忙停下拨动算盘的手,迎了上去。
“胡叔,我来看看,商行里最近怎样?”来人正是楚嫣,说话间指了指账房的桌子,示意旁边跟着的絮儿把果篮放下。
“这几日卖出去不少,还算不错。哦,对了,还收了几个物件。我正想这几日去您那给您瞧瞧,这……”
胡田甚话说了一半,迟疑了下,让正四处打量陈列物件的楚嫣觉得奇怪,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之前商行收过一个莹绿翡翠,上面雕刻的花纹很是奇特,很似外族的图纹,一直积压在商行,没能出手。前几日,伙计低价收了一个上等丝帛,这丝帛上的图案全用金丝线绣制而成。”边说着,胡田甚边挥手让伙计把两个物件都拿过来。
胡田甚把桌子简单收拾出空位,待在桌子上铺好了一层软缎之后,才让伙计把两个物件放上去。
“小姐你看,这两个的图案是不是有些相似?”
楚嫣伏低身,凑近细细观察,抛开两项工艺手法的不同造成的些微差异,这两个图案可以认定是一样的。
“有记录下是何人卖来的吗?”楚嫣问道。
“并没有,我当时没在商行,收货的伙计只记得客人要价并不高,验收时也一直在催促伙计快一点。他把自己遮掩得很严实,怕是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胡田甚转述着之前伙计的答复。
“胡叔,有什么看法?”楚嫣知道胡田甚在奇物行待了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副毒辣的眼光,货物的好坏优劣,他一看便知。
“胡某,不敢妄自断言。”胡田甚神情异常谨慎,楚嫣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找了个借口,让絮儿和其他几个伙计都出去了。
“胡叔放心说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楚嫣道。
“不知小姐是否知道,两个敌对国结盟,需要什么信物吗?”胡田甚并没开始说自己的观点,反而反问道。
“应该是交换一些珠宝器皿,还有送去个质子做为诚意。”楚嫣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她自幼生长在将军府,对于这些政治军事上的事情,了解得要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多得多。
“还记得当年楚将军护送二皇子出征边塞吗?如果我没猜错,那次是去结盟的。”胡田甚大胆猜测,当年的出征并非人们以为的去平定战乱。
“胡叔为何会有如此推测?”楚嫣不解。
“我也是看到了这两个东西,才联想到的。”胡田甚把视线转向了书架,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后从中抽出一本书,“这是一本游历集,详细记载了周边小国的风土人情,里面有一段是关于骠国的记载,您请看。”
楚嫣把书接回来,迅速翻了翻,很快目光就锁定在了一张图上,是和翡翠丝帛绘制得一样的图案,“你是说这两个东西来自骠国?是结盟的信物?”楚嫣有些不敢相信,反反复复比对。
“化干戈为玉帛。”胡田甚轻轻吐出几个字,便不再做声。
这对于旁人而言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楚嫣则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除了四年前楚风亭保护二皇子那一次,京都再未有过皇子跟着出征之事,若说为了结盟交换质子,唯有那一次最有可能。
如果是去结盟,必然两国已达成共识,相互礼遇,那当年自己的父亲又为何会战死沙场。
如果不是结盟,这结盟的信物又为何流落至此。
再回想二皇子失踪,皇上却并未追究楚家的责任,而父亲战亡,同样对此也没有任何态度。
难道真的如齐惑所言,当年是一场阴谋吗?
楚嫣心底一阵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