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穿越到过去的那段时光,我一定卸下那些自我保护的铠甲,让她看到真实的我。或许那样,就不会留下擦不去的遗憾了吧!
—1—
五年级的时候,我换了学校。村里的小学只到四年级,五六年级要到隔壁村去。
说是隔壁,抄近路马不停蹄也要走半个小时。两年,我步行的时候是绝大多数,骑车的时候很少很少。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自行车,当时情况看也不值得专门为我准备一辆。
我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而且比两个姐姐小十来岁。在我眼里,她们一直都是大人。大人们各自忙,谁会关注一个小孩子的需求呢?况且再过两年就去中学念书了,中学离家更远,那时是一定要骑自行车的。所以,眼下这两年,也就先对付着吧!毕竟整个学校步行上学的孩子是绝大部分。
家住得偏远,附近并没有伙伴可以一起。所以,两年,我都只是一个独行侠。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每天,往返两个来回。幸运的时候,也会在半路遇见同学,搭个腔说个话一起走一段。只是,心中隔山隔水,他们都只是不相干的旅伴。
五年级的时候,我遇见了小木。她是一个特别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只是我记不清她怎么就一下扎进了我的心里,成为我生命中的第一个朋友,让我记到如今。
瘦瘦的,又粗又黑的眉毛,一双爱笑的眼睛。她总是喜欢依偎在我的跟前,说她家里七七八八的琐事,说班里性格古怪的不招她喜欢的同学……
她说,我听。我至今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黏在我的跟前,甚至和我一样选择脱离集体。
可是,她和我不一样。她很开朗很热情很随性,是比较合群的那一种。她喜欢玩,喜欢和大家在一起,她特别喜欢。
可是两年,很多很多的课间,空落落的教室里只有我,和滔滔不绝的她。
我答不上来我为什么不喜欢出去玩,那时只感觉每个人都离我很遥远。而我,也不愿意去靠近。是真的没有那样的渴望吗?不是,也有的。只是在尝试了几次之后,觉得和他们天然的不能融。心理上感觉不能,行动上也就作罢。于是,我宁愿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安静得只有自己。
我倒不是谁都不理,只是和谁的关系都差不多,不远不近,不好也不坏。
小木要拉我出去的时候,我常常拒绝,我就是不想和他们凑一起。可是,泄气的她很少弃我而去。她总是失望地留下来,但是很快又转嗔为喜,欢快地在我耳边唠起来。她特别爱笑,话也总是特别多。但是,一贯沉静的我却好像没那么烦她。
我记不得我常常会怎样回应,我记不得和她说话的时候是不是足够和声细语,还是面无表情冷冰冰。只是记得她固执的陪伴,记得她轻声细气对我的好。以致于多年以后想起,总是觉得内心有一份亏欠隐隐作痛。
为了成全和迁就我的固执,为了靠近我,小小的她牺牲了两年尽情玩耍的时光。
我把她送给我的纸(她姐姐从工厂拿回来的废弃的)装订起来,用彩笔工工整整抄了好多好多复习题。这些都是我在家里悄悄做的。她看了,惊讶得翻来翻去。似乎一下洞穿我成绩优秀的原因。
她对我总是赞美,好像总是抑制不住的小崇拜。也或许是她的成绩太可怜了,也或许是我的成绩太耀眼了。总之,学习不太好的她对我这个木讷不合群的学霸好得无以复加。而当年那个冷漠的小学霸,也终于慢慢被她融化。
何其幸运,在最稚嫩美好的年纪遇见她。我必须承认,她的陪伴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我的孤独。
没有人知道孤独也是铠甲。它像一面高墙一样把内在的自己隔离和保护起来。
我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那颗紧张蜷缩的心,也不愿意过分去关注那些墙外的风景。那个时候,似乎整个世界都与我无关。
我的内心深处只有我自己。那种感觉就好像茫茫大漠中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影。没有其它的别的任何生机。这种死水一般的安静,是我生活的常态,甚至,它凝固成我漠然的性情。
日常里,她说,我听。我不会投入太多的情绪,更不会对她说起我自己。
家里七七八八的事情,我从来都不爱说。所以我知道她家里嫌弃她是个女孩儿,她却不知道我在家里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角色。
我的心紧锁着,不懂得付出,也不会轻易接受。
—2—
我会想她。在沉闷寂寥的午后,在数不完的漫长寒暑期,我都会想她。
那种想念不是小孩子需要一个玩伴的那一种。不是。我或许只是想念她在我跟前蹭来蹭去的亲昵感觉,或许只是想念她一个人自语般的和我扯闲话儿,也或许只是我太孤单了,需要想念一个人来排解。总之,分开的日子,我一定会想她。只是,我不说,她也从来不知道。
我那么固执木讷,不善表达;她那么真诚热烈,宽容体贴。我从来都不及她。
那一天,同学们都跑出去疯玩了,教室里依旧只有我和小木。她突然要送给我一个纸包。看样子里面应该是一张贺卡,外面她用一层洁白的薄纸仔细包裹。她特别郑重地递给我,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芒。
我看一眼那个纸包,先是一怔,而后眼睛低垂,神情黯然。我沉默着没有伸手去接。她好说歹说,我只是摇头拒绝。
我们就那样僵持着。
我根本没有想过她花了多少心思来做这件事,我也根本不曾意识到她倾注了多少热情。我甚至根本没有在意她是不是会受到伤害。
现在想来,也许只是心底蓦地涌起的一股压力,也许那一瞬间觉得那会成为我心上巨大的心理负担。接受了,就要偿还。于是,为了避免偿还,我只好选择逃避。
她热烈地表达自己的一份少年情意,那么真诚率性,可是我还是迅速地把自己隔到了暗室。就好像一只小蜗牛,为了避免受伤害,迅速地把自己缩进壳里。
她很着急,一定要送给我。我很倔强,一定要拒绝。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一向多事的小玫看到她手里举的纸包,一把夺过来,然后放肆地迎着阳光,透过外层的薄纸,大声地读藏在里面的内容:“友谊地久天长……哈哈……”她的笑声是那么刺耳。她反复摆弄着那张卡片,隔着那层薄薄的纸,企图把所有的内容都公之于众。
那一刻,小木受伤了。
被拒绝的窘迫和被调笑的尴尬,也让坐在一旁的我非常不安。或许我是该接受的吧!可是自己却迟迟没有开口。我总是那副与己无关的冰冷模样。好几个同学围过来,好奇地看热闹。我终是没有说话,小木见状,抢过纸包颓丧地回到了座位。
那时的她一定很难过吧!现在的我这样想着。
可是那时那地,我的意识是木然的。我不觉得自己的拒绝会有怎样的杀伤力。只记得,她没有生我的气不理我。只是在两个不同的场景认真地问过我两次同样的话:“小齐,你知道你让我多难堪吗?”语气里似是伤心和责难,又似是有一种事后的云淡风轻。我看看她,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是啊,我让我的朋友难堪了,我竟浑然不觉。没有道歉,也没有愧疚,只觉得自己没有接受就是一种摆脱。只觉得我们之间两不相欠就好。至于她的难堪,我似乎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若没有放在心上,为什么她说那句话的语气我至今还能在记忆里还原?
“小齐,你知道你让我多难堪吗?”
她那么失落,我只是不动声色的沉默。
如果是现在的我,日常里我一定会亲热地拉拉她的手,或者宠溺地拍拍她的头,或者给她特别温暖的微笑,或者轻轻地抱抱她……我会告诉她所有的想念,我会和她分享所有好的坏的心情,我会接受她精心准备的每一件礼物,我也会挡在她前面,愤然推开那些讨厌的人,维护她……
可是,时光就是那么个奇怪的东西。它不会让你迅速成长,它总是悄悄地给你在心里留下一些大大小小的遗憾和伤痛。时光,它不会让你瞬间觉醒,它只会把你投进长长的岁月去慢慢感悟。
而当你终于大梦初觉,当初挂在心头的人和事,都已经远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