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记士行、交情、仁人、勉学,或接闻夫子之语,或辩扬圣师之德,以其皆弟子所言,故善次诸篇之后。凡二十五章。
19.1 子張曰: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 其可已矣。
〇士者,有德之称,自卿大夫以下皆是。致命,不爱其身,犹言授命也。宪问篇云见危授命,此所谓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宪问篇云见利思义,今以“见得”言之,谓利之可得者焉,而取舍大节辨析于斯矣,详季氏篇。礼祭义云:君子生则敬养,死则敬享,思终身弗辱也。盖祭之孝思,人生大节所存也。孝经丧亲章云:生事爱敬,死事哀慼,生民之本尽矣,死生之义备矣,孝子之事亲终矣。明丧为大节焉。四者立身之大节,一有不至,则馀无足观,故言士能如此,则庶乎其可矣。(简朝亮)
〇此章见论人者当观其大节也。学问只有生死一关为究竟地,寻常只有义利一关最难破解。子张劈头说见危致命,便是究竟学问。而继之以见得思义,正见平时所致力处。丧祭二端又就民生切近之理密证其践履之实。士操修于此窥其大矣,故曰其可已矣。此数言可立万世儒矩,其入德之始基乎!(刘宗周)
19.2 子張曰:執德不弘信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亡(无)。
〇弘,通宏,大也。笃,厚也。言人执守其德而不能弘大,虽信善道而不能笃厚。人之若此,虽存于世,何能为有而重?虽没于世,何能为无而轻?言于世无所轻重也。(注疏)
〇此章见为学者存乎量之广而志之坚也。道体无穷,而得之则为德。故执徳者必贵弘,信道者必贵笃,君子所以交致其功也。德不极所性之全而守一得以自封,则不弘道;不证在我之实而恃虚见以为是,则不笃。若而人者,虽日从事于道德之途,而支离之守恍惚之见无当于学矣,浮沉堕落恒必由之。曰焉能为有亡,鄙之也。执德不弘信道不笃,两者之病相为表里,所执如此所信亦如此,一毫自矜正是信不真处。世有一项学问尽有践履,只是拘于所执,必信必果总为一种意见,所缠无开拓处,叩其中不过循途守辙,未尝实见得然,所谓执德不弘信道不笃也。此正是半上半落学问,学不得圣人地位,犹为不学,故曰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此子张自道。(刘宗周)
19.3 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〇问交,问交友之道。子夏曰若彼人贤而可交,则交之,不可交刚拒之。子张则主张大贤应泛爱众而亲仁,故曰尊贤而容众;与其进不与其退,故曰嘉善而矜不能。矜,怜悯也。是子张以拒之之言有害于教,故正之也。设若我之大贤则所在见容,我若不贤则人将拒我,又何暇拒他人乎?(注疏)
〇此章论与人结交之道。士人交友进德,当有次第。为门人修学者言交,则子夏所云宜矣,孔子所谓辨益损之友也。为君子成德者言交,则子张所闻宜矣,孔子所以乐远来之朋也。子夏所云,广以子张所闻,则门人修学者、进于君子成德者,非至善乎?折而言之,初学者当如子夏之慎,待德日进而识益定,在外者不足以移之,方可学子张之高。(简朝亮)
19.4 子夏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
〇小道,指农圃医卜、百家众技之属,故曰“必有可观,君子不为”。因是君子所志之道大,一务于此,则精神分而识趣惬,是以“致远恐泥”。泥,泥窒不通。为,为治。小道不足以为治,故曰君子不为,可与君子不器章合参。(吕留良)
〇此章勉人学为大道正典也。为如“为周南召南”之为,盖君子为人与为国,皆自六经大道为也,而于小道则观之而不为之。其观之者,舍短取长,皆折中于大道而通之也。如为小道而不知大道,将以致远,而为人与为国也,则泥而不通矣。大戴礼三朝记云:公曰“寡人欲学小辩以观于政,其可乎”,子曰“否,不可,昔者先王学齐大道以观于政,夫小辨破言,小言破义,小义破道,道小不通”。盖孔子对哀公之言也,与此章义同。彼他求于外者,非不小道可观也,乃或焉为之,而弃六经大道乎!岂君子然乎?学者宜于此求之矣。(简朝亮)
〇六艺大道,乃孔子之教也。吾人几千年来普遍承认一切学术原皆出于此,其馀皆是六艺支流。汉志言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若能修六艺之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诸生若于六艺之道深造有得,真是左右逢源,万物皆备。所谓尽虚空,遍法界,尽未来际,更无有意识一理,能出于六艺之外者也。吾敢断言,天地一日不毁,人心一日不灭,则六艺之道炳然常存。世界人类一切文化最后之归宿,必归于六艺,而有资格为此文化之领导者,则中国也。须是进于六艺之教,而后始为有道之邦,为中国也。盖不独望吾国人兴起,亦望全人类兴起,相与坐进此道。勉之,勉之。(马一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