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岁,有了自己的家庭,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也许是又到了一年尾声的缘故,最近总是会想很多。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久远的人、渐忘的事在脑子里打着架过电影,一点点回忆着在姥姥身边度过的时光,多少个低落的时刻总是它们带给我感动、温馨与力量。
和我相熟的朋友都知道并调侃过我有周末去姥姥家的"家规",每个星期天妈妈和姨妈们都会带着我们回姥姥家陪她。这个规矩从十多年前姥爷去世时约定一直执行到现在,高中、大学、工作、成家,日渐忙碌的我缺席了很多次这样的星期天,现在慢慢感觉到姥姥在一天天变老了。
由于和弟弟相差一岁,妈妈一个人照顾不周,我的很多童年时光是在姥姥家度过的。姥姥老了,每次去她总会一遍遍重复以往的,多半是我不记得的很小时候的事情。那尊大缸可能是唯一存在至今见证姥姥看着我长大的"遗物",于是姥姥最喜欢讲把我放到缸上坐着玩的故事,她说我小时候就懂事听话,他们忙把我放到缸台上就会自己玩,然后间隙喊我的小名问鹅呢,我就会学鹅叫geiga。这个故事说了好多年好多遍,以至于调皮的大小三个弟弟都会喊着我的小名问鹅呢,再回答geigageiga叫两声最后笑个不停。
姥姥老了,可她的智慧不老。
姥姥很会说谜语,小时候最喜欢和姥姥姥爷玩猜谜语,“麻屋子红帐子里面睡个白胖子”类似这样原始却又充满生活气息的谜语,有时候别说我们,就连姨妈们都会答不上来。可惜如今很多都已经记不住谜面,就更不用说答谜底了。
姥姥还会很多儿歌、谚语。“樱桃好吃树难栽”;“花椒树结樱桃,老鼠逮个大狸猫”;“小老鼠爬灯台/偷油喝/下不来/叫妈妈/妈不在/叽里咕噜滚下来”......现在每当姥姥用它们哄小妹妹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当年姥姥哄我的美好场景。
姥姥还有一双巧手。在那个娱乐与玩具匮乏的年代,姥姥的巧手总能带给我最大的惊喜与欢乐。她会把一片榆树叶子变成一把小勺供我们舀水舀沙;她会把我们摘来的狗尾巴编成长着耳朵的小兔子;她会把我们采来的树叶犁去叶子编成小笊篱;她会把我们摘来的铁玉米用针线串成项链,尽管长大了才发现那黑黑的一串挂在身上毫无美感倒更像讨人厌的法海和闷人的沙和尚;她会用剪刀剪出很多东西,花、小树、房子、手拉手的一排小娃娃;她还把小姨做衣服的下脚料裁成布片缝起来,在里面装上玉米给我们做沙包;她还会截好几米崭新的松紧带给我们做跳绳...小的时候总觉得只要在姥姥身边就会有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
到这里不免想起姥爷,尽管他已去世很久,记忆里却依旧亲切。姥爷是比姥姥还有耐心还有智慧的,他带我们玩的好像总是更值得怀念,比起有些絮叨的姥姥我们也与他更亲。记得姥爷去世那会儿,晨弟明白了去世就是再也不见时,童言无忌的对小姨说还不如让姥姥不见呢。记忆里姥爷是无所不能的,他会把承包的鱼塘、焦池打理的井井有条;他还会游泳去鱼塘的芦苇荡里给我们逮野鸭,捡野鸭蛋;他还会用猎枪打野兔和野鸡做成美味,剥下的兔皮还会让姥姥处理好给家里老小剪鞋垫;他还会在天蒙蒙亮时带我们去大山湖边捉蚂蚱,那时候蚂蚱们还没有睡醒,都趴在芦苇叶子上任由你想捏多少就捏多少,一动不动;至于捉鱼逮虾爬树这样的事就更不用说了,我这个女孩子小时候一样没落下。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快过年的时候姥爷卖鱼,那时他会用水泵把鱼塘里的水抽干,然后和帮手们穿着背带连脚皮裤到鱼塘里逮鱼,一桶桶的鱼倒到院子里两个水泥池里,我和弟弟妹妹们看着它们活蹦乱跳,欢呼不已。然而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姥爷戴着老花镜拨算盘的样子,他有一个用到光滑发光的大算盘,每当有账要算时总会啪啪的拨弄它,很小的时候姥爷就会拿他的宝贝算盘教我,从小姥爷就夸我聪明,他说他等着沾我这个外甥女的光。
姥姥老了,有时候我会想这么多年她是多么孤单的走过每一个白天黑夜,我如今回忆的这些,在她无数个难眠的夜里甚至是无事的长日里是不是已经无数次更鲜活更详细的回望过。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一个星期的七天里,姥姥是不是只为这最后一天而过,是不是像我们盼休息日一样的盼星期天,又像我们上班时低沉的星期一浑噩的星期二那样去消化周末一大家子热闹散去的那份落寞。她自己一个人总是吃咸菜、咸鱼、香椿等这些省事省钱又省时的菜,却总会在我们齐聚的这天做很多菜。她总说自己一个人不值得办饭,却总担心我们吃买的煎饼的添加剂太多不健康,在周末那天早早起床烙很多很多煎饼,看着我们吃饱喝足还要把她早早分好装好的每家那一份带走。
姥姥还活到老学到老,为了与我们联系,她学会了用手机;她还每天看新闻,在新闻里看到发布公务员考试的信息还会打电话问我考不考;七十多岁的姥姥也会每晚追剧,紧跟潮流看大家都谈论的热门电视剧,周末还会和妈妈姨妈们讨论剧情。我不喜欢看电视,但该感谢它时刻替我们陪伴着孤单的姥姥。
从小到大,姥姥为我们付出了很多,却从不要求每个人丝毫的回报。虽然工作了,自己挣钱了,往往买东西给她还是要做好挨训挨说的心理准备,哪怕只是买一条围巾,姥姥都会数落我半天。但我明白她只是不想让我乱花钱,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因为每次给她买了东西她都会给街坊邻居“炫耀”一番。
不知是不是年迈的缘故,姥姥的指甲变得很厚很硬,每次给她剪指甲前我总会用热水先给她洗洗泡泡,上次又剪,我正捧着她的手专心打肥皂,姥姥忽然对我说“丫头,我这手不是脏的,是年岁长了灰渍到里面都洗不掉了”。原来每次给姥姥剪指甲她总变得小心翼翼是怕我嫌她脏,我嘴上回答说嗯,可是心里酸酸的,我明白这双饱经沧桑日趋僵硬的手是被岁月染"脏"的。
二十七岁,只有姥姥还会经常宠溺的说我傻丫头憨丫头,每当那个时候心里总会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