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十八岁,现在努力活的像八岁一样,但是我发呆的时候,可能看起来像二十八岁。处在最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年纪,我常常只想做最简单的事情。
因为年少的时候,快乐很简单,现在不再年少时,简单反而是最我觉得快乐。
在我六岁的时候,我妈妈很喜欢打麻将,我就喜欢在她打麻将的时候跟她要上五毛或者一块钱,她每次都恶眼向我,因为她已多次教育我不要在她打麻将的时候要钱,因为那会让她会输钱,我不信。我现在也是不信的,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意思不给我,因为那会让别人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拿到的钱,通常会是五毛,我也觉得能接受,因为在五六岁的年纪配不上一块钱的巨款是正常的。
拿到了钱我就会跑到山区婆她家去帮衬她了,山区婆她家是卖零食的,专卖那些家长禁止小孩子吃的零食的,在我所能记起的零食的名字里,香菇肥牛,片片脆,小锅巴,唐僧肉,林林种种的零食,常常让那个年纪的我欲罢不能。至于别人为什么叫她山区婆,我也不知道,因为在我有意识以来我就知道她叫山区婆。你知道的,有些东西你不知道它怎么来,但是当你有所察觉的时候,它早已经存在。出于一个小孩子最基本的理解,或许她就是从山区出来的吧,当然即使是十几年后现在的我,如果第一次听到山区婆的名字,也很难不将这个人和山区联系起来。我这么说并没有歧视山区婆的意思,我年少的时候甚至是有些崇拜她家的孩子的,但是也没有想吃零食想到要做她儿子的程度,因为我妈妈对我还是很好的。至于后来,我好像发觉她家的孩子是不被允许吃自家的零食的,就算有,也屈指可数吧,但是我转念一想,又觉得屈指的时候该加上脚趾,因为我常常在买零食的时候,看见她的二女儿在吃零食。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她的妈妈会不会也像我的妈妈一样,对她说不要在我卖零食的时候偷吃我的零食,那样会让我亏钱。可是如果她妈妈那样说的话,我是绝对认同的,因为那的的确确会让她亏钱,但是我妈妈让我不要在她打麻将的时候跟她要钱,这会让她输钱,这就值得考究了。
关于山区婆的叙述就到这里,接下来把聚光灯从山区婆转向我自己。
拿到了我五毛的预算,其实在她家还是有很多选择的,六岁的我已经有了同龄人所没有的消费理念,懂得在消费前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防止冲动消费让自己后悔。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我买了五个一毛钱一个旺旺仙贝,即使在消费前,年少的我已经对他的生产厂家产生了怀疑,但是由于数量上对其他零食的碾压,我还是在饥渴的关头选择了它。山区婆她家旺旺仙贝的包装真的和商场里面的一模一样,我努力在说服我自己,这就是真的,我带着它们五兄弟来到了广场边的大理石桥上,因为我觉得最好的美食肯定要配最美的风景,六岁就有这样的觉悟,而不是找个无人的角落偷偷饕餮一番,我现在想起来真的有点佩服我自己。我拆开了一包仙贝,马上就有浓香的添加剂的味道扑鼻而来,和煦的春风吹动着桥下原本平静的河水,我的短发似乎也有些骚动,我下口了,很小很虔诚的一小口,似乎是对这些美食的不舍得,但是在仙贝融化在味蕾的那一刹那,我觉得我像一头野狼,三下五除二就把五包仙贝吃完了。那些狼吞虎咽的瞬间,断然失色的世界,我真的觉得人生极乐不过如此,我暗下决心,等我有钱了,我要买很多很多仙贝,一次吃个够,六岁就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我现在想起来又再一次有些佩服我自己。可是喉间的微痒又让我黯然失色,完了我要咳嗽了吗,让我妈妈知道可怎么办,在那样的关头,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咳出来,我告诉自己,我必须憋着。我觉得那是一场战争,一场我和妈妈无形且隔空的战争,如果我咳了,我将被俘虏。我没有咳,我跑回了家,一路上我都很开心,那座桥离我家很近,我觉得我的每一步都很轻盈,这就是我年少以为的快乐。
五毛钱的快乐,现在买不到了。我已经忘了山区婆的小店在哪一年倒闭,她们举家搬离了我住的这个小镇。至于我的妈妈,闲暇之余,对麻将的爱依旧是深沉的,我始终坚信深沉的爱是无法戒掉的,我好久好久好久都没有在她打麻将的时候跟她要钱了,不知道她这几年在麻将场上是不是乘风破浪。
至于当年的雄心壮志,我要买很多很多仙贝。有一次我发现我买了一大包,吃了几个已经有点吃不动了。但,昨晚,夜深人饿的时候,吃完了一碗麻辣烫,在商店的饮料冰箱前纠结了好久,这种慎重消费的理念十几年了早已经在我的肉体里根深蒂固,最后我选择了好久都没有喝过的旺仔牛奶,熟悉的红色罐装245ml,带走了微信钱包里的五块钱,我忽然觉得和六岁那年我把五毛钱递给山区婆的那个瞬间有种穿越时空的相似,只不过是十倍的价钱,觉得好像有点贵,但是一想到饱受酸辣折磨的口腔即将得到解救,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伤心,走出商店,路灯下昏黄的校道,一阵凉风袭来,挑衅了我下身的半截裤,我的大长腿打了个寒战,我仿佛听见旺仔牛奶在对我说,再看,再看就把我喝了吧,我打开了欠喝的旺仔,一声金属的撬开声温柔地撕破了昏黄的静谧,两口复原乳入口,真的好好喝,我告诉自己,等我有钱了,一定要买上一桶,一次喝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