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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下四度的北京,全面清退的最后一天。。。
我十来平的房间里横竖挤着大小纸箱、还有四桶水、人已经无处下脚。另外还有一些生活物资,包括为了照明,囤的几根灵堂用的蜡烛。
我不是想自我了结,只是附近卖蜡烛的只有一个丧葬用品店。我没法为这个较劲。
水和纸壳是楼下妹子拿给我的,她一边嘴里说着不甘,一边切实的安排着一切。
她人很好,人缘也很好,大伙都想着她,帮着她,连公司也格外照顾她。另外还有家人在身边。
她把东西归置好了,就去家姐那暂住。走的时候,她给我拿来一包东西。我目光回避着她,自顾自的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因为我知道这是道别,又不敢流露我的不知所措。
我指着厨房那一盆白花花的蒜瓣:你看,咱们昨天剥了一下午,我还没腌呢。
她说:傻子啊,都特么啥时候了,你还管大蒜。
她摸了摸我的猫,留下虾和螃蟹给我,然后祝我好运。
2
一切在我看来,都为她筑起坚实的壁垒,搭起避寒的港湾。也无不让我把自己代入进去,沾她的光,感受一下温暖。
可是她说她还是几天没睡好,总是有些不安和焦虑。是的,这种等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滋味,我是懂的。
她一走,我便开始摆弄虾爬和螃蟹,老实说,我没怎么吃过海鲜呢。
我翻来翻去的看,这东西张牙舞爪的,四周都是锯齿,扎得我好疼,越疼我越想摆弄,猫也凑上来,如饥似渴地往虾爬子上扑,却被扎的只往后退。
我哈哈大笑。
这会我和猫一样,注意力全在螃蟹和虾爬。
3
突然我想到那几斤大蒜还没腌,于是下楼去超市买醋,做糖醋蒜。我同往常一样,扛着猫出门。
不同的是,今天楼道里的节奏格外凌乱。
我见有人慌忙中打翻陈醋,来不及清理,楼道里玻璃渣四散,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酸。
身边不停有人掠过,急促的往外或拖、或拽着大包大包的行李。
我探着脑袋四处找寻,像一只搜救犬一样,试图嗅到一线生机。
终于,我找到一户人家。女人抱着一周左右的孩子在喂奶;男人和左手绑着绷带的老头在归置东西;老太太拿出几个馒头和几根大葱摆上桌,连个大酱都没有,便招呼家人吃饭。
我问他们打算搬去哪儿住?一家人怯生生的楞住了,男人先开了口:回老家。
似乎我的问题有些唐突,一不小心触碰到了人家的伤心处。我赶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是想打听下,也好找个合适的去处。
老头抬起头说没关系,叫我进来坐。
我进到屋子里,不甘的追问:你们真的不打算在北京呆了吗?
男人看了一眼孩子,说实在没有办法。然后告诉我他们一家来北京,是因为孩子查出先天性急病,只有北京的大医院能医。
于是年初他们一家从中国最北的漠河,来到北京,边讨生活,边给孩子看病。
男人平时送快递;女人在旁边的京东仓库理货;老父亲给周边的公寓送桶装水,前几天因为楼梯太滑,不慎摔倒,连人带水滚下楼梯,胳膊摔骨折了;老太太则在家看孩子。
在说话的间隙,这一家子拿着馒头就着大葱往下噎,看得我鼻酸。
我发现孩子奶奶有些面熟,突然想起这就是前些天我去扔垃圾时遇到的拾荒老太太,我还将手里的纸壳都给了她。
这时女人不自觉的叹了口气,我寻声望去,她一脸愁容,面如死灰。
我问非回家不可吗?男人说:现在这个形势,一家四口找房子,价格可能是现在租金的两倍,甚至不止。
孩子一个月就需要大几千,这样下去他们再也无力承受了。再者孩子的一个治疗周期是3个月,3个月以后再来复查就行。父亲也好趁机修养一下,所以一家人决定先回老家。
他反问我的打算,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说了一句:祝你们好运。便耷拉着脑袋从屋里蹿了出来。
这时楼道里传来“回收空调洗衣机,回收电脑,电视机”的吆喝声。一位大婶把这人叫了过去,听到报价,大姐气愤地说:什么?这么低?我这都是新买的呢,你走吧。
算了,我也不想被这些干扰,买醋才是我的正事。
走到楼下,一辆拖满行李的车碾碎一只打火机,爆破声吓得我魂飞魄散,我不由自主的叫出声来:妈的,吓死我了。
可是猫依旧稳稳的踩着我的肩膀,安然无恙。这下我才意识到,其实是我自己有些分神了。
到了超市,平时人流不息,今天却只有我一个顾客。我想买颗平日里嫌弃不已的,淡而无味的大白菜。卖菜老板却不知所踪,偌大的摊位上只剩几根枯黄的小葱。
买了醋,结账时,我问超市老板,什么时候搬走。老板唉声叹气:唉,别提了,太突然了。我尽力把货甩甩,老公在四处地找铺面。
我说那现在找铺面,不太容易吧。
她说,就是,为这事闹心好几天,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是呀,这些天,这群人,有谁能睡上一个踏实好觉呢?
4
买完醋,我做好蒜。给自己热了腊猪蹄,炒了渣辣椒腊肉饭,狼吞虎咽的吃了三碗。甚至还把锅底的剩的几粒米都拈了起来,放进嘴里。
在很多人眼里,我是个疯狂的吃货,甚至吃起东西,有些傻里傻气。
我从不否认,名嘴白岩松说过,他是个虔诚的美食爱好者,因为吃是最真实的幸福,给你最真实的快乐。
以前我爱吃是单纯的很享受。但是这些年我发现,我变成了一个哪怕天要塌,也要先吃上几口的傻子。
因为吃让我感到岁月静好,感到安心快乐。并能够及时补给
让我暂时脱离困苦。这也是我在灰暗的岁月中摸索出的独门心术。
不管发生啥事,我对吃从不马虎。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会打起精神,耐心挑选食材,一丝不苟的烹出美味。将生活的五味杂陈用最爱的味道去呈现,通过味蕾获取快乐,然后把辛酸糅进饭菜,咽下肚里。
5
吃完饭,我意识到没有别的理由好再搪塞,于是继续找房。一家家下来,依旧不尽如人意。要么太远、要么太贵、要么不能接受我的猫。
回过神,看着杂乱不堪的房间,我像无头苍蝇一样转悠,念叨几天的收捡,迟迟没有动手。
于是我索性坐下来,写写文字,此时此刻,我感到由衷的快慰。因为幸好,我保留了一点爱好。让我在每个艰难的路口、每次疑要山穷水尽的时候,还能找到一丝缝隙,得以喘息,得以安放自己。
认识我的所有人都说我是正能量。是的,没错!但那是因为我从不想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别人,让旁人为我堪忧,对我而言,是一种比困难本身更大的折磨。
一直以来,我只想帮别人,不敢让别人帮我。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生来卑微,不值得被人挂念。就像这场迁徙告诉我的一样。
关于这次毫无征兆的大清退,与其说是因为天灾人祸,不如说是命里注定,预设好的程序。
可方式却是不由说,就毫无缓冲就到了最后一步。
像一阵残暴的飓风,留下满目疮痍。让太多的人流离失所,蒙受损失,却又无法言说。也许,这大概是发展的必然阵痛吧,只有这样的铁腕手段,才是真正为人民的未来考量,才能迎来太平盛世吧。
这样去想,或多或少才能释怀。
只是能不能微微考虑一下这个庞大群体的基本尊严和实际困难呢?
不过对我而言,即便在这个地方举目无亲,居无定所,我却仍因有千里之外家人的时刻关切、有牛牛妈这样的朋友,尽心尽力的帮忙,而感到深深地慰藉。
纵使结果再不尽如人意,最后,我也有虎哥,不会孤零零地露宿街头。对了,我可是为了他的理想才北上的。(他忙到凌晨2点多才回家,这状态持续有一年了)
不然,我宁愿呆在老家,五线小城市,做一只井底之蛙,只求吃饱穿暖,有窝可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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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我一直关注着新闻,关于这次大迁徙,远没有模特摔倒、明星机场秀腰,那样惹得全民注目,网络沸腾。
我发现吧,这个社会有一股特别神奇力量,可以把天大的事碾成尘埃,让人们蒙着阴影却无力声张。
可又把一地鸡毛的破事,无关痛痒的闲篇扯得甚嚣尘上,普天皆知。
因为,我们只能在极其有限的选择上大做文章。让自己的轨道,无比正确,不偏不倚。
7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和我最喜欢的表叔吵了一架,气鼓鼓的跑回家,嚷着再也不会喜欢表叔了。
起因是表叔问我最近学到了什么。我得意洋洋的说学到了老师教的:人人平等。我补充道:无论职业分工、收入高低,我们都是平等的无产阶级。
表叔噗呲笑了出来:傻丫头,你太小,什么都不懂。
我蹭地站了起来,愤怒地驳斥我表叔:你不同意吗?你怎么能有偏见。
表叔说:你个小丫头,要我怎么跟你说,总之你以后就知道了。
听到这,我扭头就跑了。用现在的话说,表叔在我的心里人设崩塌。我讨厌这种身上残存了封建落后思想的人。
这往后的二十年,很多次我都想找表叔,再聊聊当年那个话题。特别这一次。
前天我东颠西跑,找了一天的房,却一无所获。倚靠着地铁车厢,我拿出手机放松一下。
微信上有一个购物群,有很多锦衣玉食的北京土著。有人发了张关于这次D端人口大扫除的新闻图片。我忍不住去群里说了几句。
然后很快被几个土著用奢侈品、搞聚会、出国游把我的话覆盖下去了。当然了,他们只是在聊日常生活,没有任何挤兑我的意思。不可能你不悦,就让全世界跟着伤悲吧。只是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有些突兀,卑微的自尊作祟,让我觉得有点难堪,于是默默的退出了这个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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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和表叔那个话题,作为成年人,我们都有见解。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努力向上攀爬?
大抵是,在我们的心里,对于它有着不息的追求和不灭的信念。然而有时我们用尽力气,现实依旧有些狰狞。
可别灰心,也别让这口傲气散去。只要咱们还健康的活着,那么勇敢无畏的走下去,总会一天比一天更好,也许我们会离梦想越来越近呢。
这就是我们生存的意义。
我写东西的同时,外面不停传来轰隆轰隆搬家声,或者:你们怎么办啊?实在没办法啊,再见啊。。。的声音。唉,继续找点事做吧。
突然想起我有快递要寄,联系了几个快递,都无法接通了,唉。。。
算了,再说吧。我听着赵雷的《北京的冬天》,把猫弄醒,我要它陪我一起继续摆弄螃蟹和虾爬。不然夜太黑,我害怕。
(在文章发表之前的昨天,中介给我发来信息,说为我找到一个住所,4家合租。他给我发来照片,便催我赶紧交钱,那节奏让我十分慌乱。我赶紧打电话给虎哥,虎哥说我们得先去看看房子,再决定,20分钟的车程,中介打了6个电话,很不耐烦,最后我们看了一眼房子,便当即签约,掏出全部家底,一年的房租和中介费用以及押金。平均一个月,比我们原来的公寓多出2000多元。虽然从原公寓物业那得知,有关方面口头通知,我们这群没找到房子的人暂且可以再住一段时间。简直受宠若惊。但是快要过年了,还是多花点钱,买个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