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睡觉会整个人躲进被窝里,收好手脚,只留着一个小洞供鼻子呼吸。觉得这样是在充满黑暗与未知的夜里,护自己周全的最好的办法,不仅温暖,还有安全感。不用担心着凉感冒浑身难受,不用被突然出现的妖魔鬼怪抓住脚踝拉进地狱深渊。那是安全的小小世界。
再长大一点,喜欢躲在属于自己的一秉不丑但也不算很出众的伞里,透着雨帘看着雨里马乱兵荒狼狈找地方躲雨的路人、藏在安全的轿车里依旧穿行在钢筋城市里的脸色冰冷的西装男子、依偎在男友怀里共撑一把不大的伞笑容灿烂满足的女孩,以及许许多多在五颜六色的伞下像我一样四处张望或目光呆滞的行人。
头顶有雨滴撞击伞面的交响乐,嘈杂又带着某种规律,眼前是簌簌滑下的分不清是苦涩还是甜蜜的但足够清澈的液体,砸在地面溅起水花落在我新买的白色帆布鞋上,这把伞、这场雨已将我与世界隔离。
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偶尔停下来,在某个只有自己的角落里,观察这个世界。不知是沉溺于观察与判断的神秘认知驱动,还是沉迷于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世界的某种寂寞美感里。我总是在某一个属于自己的安全领域,默默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若某位不太熟悉的朋友在眼前喋喋不休时,我会放空似的看着她灵动的眼睛和不停开合的嘴唇,等对方表述结束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微笑一下,严谨地回答或提出答案诸如是或否的问题。并没有很多与其产生过多关联的欲望和动力。像这样想要与世界疏远一些。
可能是一个人太久了,路上太孤单了,使我看起来像形单影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兽,即使安全,也难有富足的金钱或其他物欲满足去填补内心的空虚。于是有人问我:
把自己锁在这一方小小的世界里,孤独吗?
为什么你没有其他朋友?
为什么你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我错了吗?我的安全感使我过分安逸了吗?我落入了大家所说的“舒适区”了吗?
我很惶恐,我要丢掉我的伞冲进风雨里去拥抱陌生人吗?我要把手伸出被子以外的地方去跟我所恐惧的黑暗握个手吗?
老师和长辈指着某个人说,你要学习她,你要开阔眼界,你要广交朋友,你要提高情商,你要提升格局,你要突破心里的藩篱与牢笼,你要懂得如何与世界周旋。
大家都在说你要怎样怎样,却没有问过我可不可以怎样怎样,更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怎样怎样。
我躲在自己的角落里,与自己深入交谈,我面对内心的孤独、阴暗、迷茫与痴想。我是个内向的人,是个自卑患者,但我的自信的源头在于我有一个宁静的地方供我思考,供我暂避世界的嘈杂,供我冷静地思考应该与世界建立一种什么样的联系。
而你却对我说,我被自己锁进了一个落了灰的角落里。
我们都追逐了很久,就是为了在这偌大的世界里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可以安放身体与灵魂的角落,哪怕是辗转天涯,心里也有一块可以朝圣的所在——我们称之为一生所爱或者信仰。
而你却对我说,我被自己锁在了一个有点狭窄的角落里。
从什么时候起,我要怎么生活,在哪里生活,以什么样的姿态生活,都要被统一规划、参照模板?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必须随时用自己去煲一锅叫正能量的鸡汤?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应该躲在自己的安全区舔舐伤口和观察世界?
你都没有看到我在其他时候的行走,都没有看到你们入睡时我的暗自发力,我这一生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我把令我觉得最舒服最满意最努力生活的我从世界上抹去,去佯装成让你们看起最顺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