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和迎春是一个村里的同学。坦克是同学们因为他名字的谐音给他起的外号,其实他一点都不坦克,相反的倒是瘦瘦弱弱的,比其他同龄人个子要小一点。迎春长得也不是很漂亮的那种女孩子,说话温温软软的,个头也不是很高。
那年的夏天,坦克和迎春在村里小学上一年级,班里就是二十几个学生,两个人分在最靠前一个位子上,坦克是班长,迎春是学习委员,再旁边的是副班长柱子,头一年下来,三个人都是双百分,年底就戴上了红领巾。同学们眼红的不得了。
到了三年级,坦克不知道思想上有了什问题,学习成绩莫名其妙的下滑,班长也成了柱子的,位子也调到了第二排,柱子和迎春一位了。这时候班里有了留级生,开始搅和的班里鸡飞狗跳,打破了原有的和谐宁静。
五年级的夏天,十三四岁的少年们忽然好像对男男女女的事有了兴趣,一会儿说这个一对,一会又说这对儿相好,懵懵懂懂之间就有了思想的波动。有一天快上课了,坦克值日的缘故,擦完黑板到门后边拿扫把要扫一下讲台的灰,一弯腰的功夫,门被猛的推开,一个同学风风火火闯进来,坦克躲闪不及,门框正碰到头上,顿时头破血流,坦克当时给磕懵了,等血顺着脸流到衣服上了才感到巨痛,当场就坐在地上干嚎起来,老师进门一看也吓一跳,赶紧让去村里卫生室包扎。当坦克头上缠了一圈绷带到班里后,几个男同学笑着说好像从越南战场上下来的惹得全班哄堂大笑,只有迎春怜惜的眼神让坦克觉得些许的安慰。那时起,坦克心里泛起了点点涟漪,开始对迎春关注起来,每次能和迎春说上几句话都觉得一天精神很亢奋,如果有一点肢体上的接触,那就更令人内心欣喜若狂啊。
带着这种浅意识的爱恋,两个人升进镇上初中,只是却不同班级,见面的机会很少,偶尔一次见面也是彼此矜持的对视一下眼里泛起的笑,并没什么更多的交流。三年初中生活,因为坦克家里困难,上下学十几里路都是步行往返,迎春家里也不宽裕,她父亲还是勒紧裤带给她买了一个女式的小自行车,每次上学路上看到那个轻盈的身体擦肩而过,偶尔回头冲自己莞尔一笑,坦克心里总是喜滋滋的,有时候被同行的小伙伴看到,都会大声的冲坦克叽笑一番。
三年时光匆匆而过,只是坦克却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并没有考上理想的高中,小伙伴柱子也没考上,父亲找柱子的家人商量决定,让两个人一起到另一个山里的镇办中学再复读一年,来年再试一次。这一年,坦克没有见迎春一次,只是听母亲说她也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也在复读。当年小学一班里被认为学习最好,以后最有出息的三个人同时名落孙山,又同时选择了不迁就不理想的学校,开始又一年的复读。
一年后,柱子学习更好一些,考上了区里的重点高中,坦克也到矿工子弟高中报到了。在矿上送学生的班车上,坦克却惊讶的发现迎春也在班车上,但是车头车尾相隔较远,两个人都用惊喜的目光告诉对方:原来你也在这里。下车后两个人红着脸问寻下,才知道迎春一班,坦克三班,不管怎样,一个村里的同学能一起跑到三十多公里外的学校上高中真不是一般的幸运。要知道八十年代末能舍得供孩子上高中的家庭,除了经济上得下大决心供着外,更多的是父母对时事的认可和明析。
接下来的日子,每个周六周天接送班车占座的任务就交给了坦克,刚开始高年级的学生欺生霸道,总是占不到座位,迎春就和坦克面对面的挤在车厢过道里,晃来晃去的车总是让两个人靠在一起,起初两个人都红了脸不敢看对方,但是次数多了也就慢慢的接受了。坦克入校后,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弱小学生了,到学校两个月后就联系上了一帮好勇斗狠的同学做为联盟,几次大的群架斗殴后,坦克也成了小有名气的痞孩子,再坐班车时,也可以蛮横的占上两个座位,迎春也可以每次免了颠簸之苦。有时候抢不到两个座,坦克就让迎春坐了,自己挨着她站着,那时候一个矿上的六七十个学生都知道坦克有个要好的女同学,虽然那时人单纯,不晓得谈恋爱这个敏感话题,但是心里的那种朦朦胧胧的彼此爱慕已经是如破土的萌芽,在两个人的心里疯长。
好景不长,到了寒假前考试的日子,坦克因为替同学出头,打了一次激烈的群架,结果把另一个矿上的邻班同学打的重伤,学校叫家长来校,父亲才知道当年文弱的儿子居然变成了一个小痞子,气得要死要活的。翻过年去,父亲看看这学是上不了了,一狠心索性就把坦克送到大草原边防部队当兵去了。
临走的时候,坦克坐班车回校收拾东西,车上迎春也不说话只是忧郁的看坦克,坦克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一个小时的车程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下车临分手时,迎春急眼了,问坦克:“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啊?哪天走?我想送送你。”坦克故做潇洒的挥挥手,说:“不用送!听说当两年兵就可以回家探亲了。对了,我告诉他们给你占座了。”迎春眼里含了泪跑回宿舍,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两年。
一年多后,坦克休探亲假,回学校看望同学们,其实主要还是见见当年那帮一起扛刀把子的哥们。那是下了大雪的冬天,快放寒假了,坦克晚上跟哥们喝完酒返回学校,老远处看到男生宿舍门口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身上头上全是雪,不停的呵气跺脚,看样子在那里待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一帮酒后的高三学生,嘻嘻哈哈的搀扶着往宿舍区走,并没有对那个身影有多大关心。“坦克!”那个身影叫了一句,一伙人停下来,定睛凝神瞧,坦克一下子慌了,是迎春,她怎么来了?走过去,结结巴巴的问:“这么冷你在这干嘛?”迎春快急哭了,一转身就走,那帮哥们噢噢的笑,但是他们知道他们是同村的同学,当年坦克给她占过座,但他们并不认为坦克会跟这个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的女孩子谈恋爱,所以就不以为然的先回宿舍。坦克追上迎春,俩人并肩慢慢的在校园走,坦克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默默的跟着迎春,酒后的脸通红,呼吸有点急促,俩人围着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后来还是迎春问:“来学校两天了咋不来找我呢?”坦克讷讷地说:光跟他们喝酒出去玩了,没顾上呗。迎春叹口气,幽幽的望着远处出神,后来又问:“什么时候复员?还回来吗?”坦克说:“家里给找了人,让我考军校呢,不知道以后咋弄呢。”迎春停住脚步,跟坦克面对面的站着,坦克这时候才可以仔细的端详她,快两年不见,迎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了,虽然仍然相比同龄人略矮一点,但是身体匀称,皮肤白净,虽然不是那种漂亮惊艳的相貌,但是很耐看的那种女人味。两个人就在漫天大雪里定定地站着,似有万语千言,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坦克有点冲动,想去拉迎春的手,想搂她一下,迎春也想让坦克抱着自己,这是让自己想了快两年的人啊!这时,学校的夜巡在喊:“谁在那里?干嘛呢?”坦克和迎春慌了,急忙从另一个出口飞似的各自跑回宿舍,心吓得怦怦直跳。这件事情据坦克多年以后自己回忆说:如果那个时候自己鼓起勇气,哪怕只是去牵一下迎春的手,也许结局就不是今天的样子了。
坦克军校毕业,从排长干到连长,父母见他光长岁数不长心眼的样子就替他着急,村里同龄人的孩子都满大街跑了,自己儿子对象八字还没一撇,于是就托了人满世界的搜,村里人知道坦克要找对象了,也知道他在外面当了干部,就有好多人来说媒,每次探亲假都因为这个事搞得坦克不胜其烦。有一天,母亲对坦克说:“村里的姑姑给你提了一个媒,是你姑父本家的迎春,比你还大一岁,师专毕业在当老师,一直没找对象,你如果愿意咱们就见一面吧。”坦克想也没想,对母亲说:“我坚决不从咱们村或邻近村找对象,我的事你们少管,我才多大啊?”于是母亲就没有再提这个事,同时也给姑姑那边回绝了。后来,每次母亲说当年的事的时候,坦克才想起来当时的随口一说,造成的缘分之别。
坦克当兵考军校后来当上军官的成功逆袭人生经历,在当时的村里引起了轰动,以致于后来村里的当兵热也是从坦克开始的,只是,当兵的不少,但是真正跃龙门的却一个也没有了,后来有几个转了士官干了五六年回来找的工作。
有一年坦克回家探亲,见到当年比自己大两岁的同村人东子,两个人攀谈才知道,东子也去当过兵,只是岁数较大,连考两次军校不中又超龄,只能转了一期士官,入了党回来。坦克回家向父母说及其人其事,母亲面带得意的说:“你不知道,自从你当兵上学后,咱庄里好像疯了似的都去当兵,也想考军校当干部,哼,一个也没有我儿子的本事。”坦克赶忙制止母亲的跑题,母亲这才说:“前年复员回来的,现在分到矿上当工人了,去年结的婚,找的本村的迎春,当老师的。对了当时你姑还给你提过亲呢。唉,人家都生了大胖儿子了。”坦克听了,心头一阵惘然,母亲后面说的什么话,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坦克也结婚了,找的也是同一个学校的,只是比他低一级,转过年后,家里添了一个姑娘。再后来,坦克转业回老家,在政府的一个小部门当了个小职员,日子过的清清淡淡,波澜不惊。
有一天,坦克乘公交车去父母那里,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猛的一回头,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侧身而立,肩头微微颤抖,泪水盈盈,坦克惊呆了,正是儿时的小伙伴:迎春!两个人四目相对,恍如隔世,昔日光景重泛心头,好半晌,坦克才问:“迎春,你这是要到哪里?”过了好一会,迎春才低低地回答:“到婆家看孩子,就在前面一站下。”两个人一起下车,走到小区门口站住,迎春说:“我到了,来家里坐会吗?我公公婆婆还有我老公都是咱们村的人,你也认识的。”坦克那时无语了……好半天,才说:“不了,你回去吧。”又问:“你现在哪里工作?现在一切都挺好的吧?”迎春笑笑:“还好吧,我还在教学,老公上班,孩子都上初中了。嗨,时光真是好快呀,你看我们都老了!”坦克也感慨着:“是啊,孩子们都到了我们当年的岁数了,能不老啊。好了,你回吧,我也要去我父母那里了,有机会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吧。”迎春又笑笑,说:“再见,老同学!”
又是十年,弹指一挥间,匆匆而逝,同在一个城市里,坦克和迎春却再也没有再见……